“陛下！陛下啊！”

王掌柜聲音哽咽，幾乎泣不成聲。

“草民……草民活了五十有三，經商三十余載，今日得聞陛下金玉之言，方知……方知何為商賈之道！”

“陛下不以我等為賤，反以國士待之……草民見陛下，如旱田逢甘露，枯木遇春風！草民……草民雖位卑，亦知忠義！”

“草民聽說當今國庫空虛，軍餉艱難，愿捐納一千兩白銀……不，兩千兩，以表草民赤膽忠心，求陛下成全！”

這番話倒不是奉承，而是真的有感而發。

商賈雖富有，但是最輕賤，也最被人看不起。

今日聽到商賈關系到富民強國，在場所有人都大為感動。

“陛下！草民也愿捐八百兩！”

“草民捐五百兩！”

“草民捐三百兩！”

有了王掌柜帶頭，其他商賈紛紛主動捐納。

朱由檢見狀，有些無奈地說道：“諸位的心意，朕心領了。但朕今日召你們來，并非是為了募捐。”

眾商賈愣住了，互相茫然地看著。

不是要錢？那皇帝親自來請客，還說了這么一番話，是為了什么？

王掌柜趕忙道：“不知下有何差遣？只要陛下吩咐，草民等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啊！”

其他商賈也紛紛附和：“是啊陛下，您盡管吩咐！”

朱由檢微微一笑，說道：“時間不早，也該說說正事了。”

陳介立刻會意，深吸一口氣，對著眾位商賈們拱手道：“諸位掌柜，陛下體恤民情，深知商道之重，亦深知國用艱難，若再行加稅攤派，無異于竭澤而漁，傷及國本。故此，陛下與戶部思慮再三，決定發行國債。”

“國債？”

“什么意思？”

“難道是朝廷向民間借貸？”

在座的都是商賈，雖然第一次聽說這個詞，但是他們很敏銳地察覺到其中的含義。

“正是。”

陳介點了點頭，繼續道：“剛剛這位掌柜說的很對，國債便是朝廷向民間商民借銀。由戶部出具特制債券，加蓋陛下玉璽為憑。”

“國債發行，民間自愿認購，朝廷則按債券面額及約定年限，按期支付利息。譬如，認購一百兩銀的國債，年息五分，一年后連本帶利返還一百零五兩。三年期者，年息六分，以此類推。”

“期限一到，憑債券即可至戶部指定地點，足額兌付本息！”

陳介一邊說，一邊從袖中取出一份文書樣本。

“此乃債券樣式，載明金額、年限、利率、發行日期及朝廷印信，清晰無誤。此債，非攤派，非強征，乃朝廷以國家信用、陛下信譽為擔保，與諸位掌柜訂立之借貸契約。購之自愿，兌付有期，本息有保！”

這是他匆忙間畫的草圖，雖然很潦草，但是能看出來，和銀票差不多，只是多了很多因素。

陳介滿懷期待地看著眾人，本以為這番解釋能打消疑慮，激起商賈們對穩定收益的興趣。然而，現場并未出現預想中的熱烈討論或踴躍詢問，氣氛變的有些壓抑。

商賈們互相交換著眼神，小聲地交頭接耳。

陳介敏銳地捕捉到他們臉上的神情，很顯然，他們對這個從未聽說過的國債并不信任，那加蓋玉璽的文書，在他們眼中恐怕遠不如真金白銀可靠。

就在這時，王掌柜再次站了起來。

“草民王富貴，雖不才，愿為朝廷分憂！這國債，草民認購兩千兩！草民信得過陛下，信得過朝廷！”

此言一出，其他商賈紛紛跟著站起來表態。

“陛下！草民認購一千兩！”

“草民認購八百兩！”

“草民認購五百兩！”

有人直接從懷里掏出銀票，急切地想要遞上來。

陳介心頭暗喜，連忙抬手示意：“諸位掌柜，諸位掌柜！請稍安勿躁！這國債尚未正式發行，戶部印制的正式債券還在趕制之中。認購程序也需登記造冊，今日只是先行告知……”

王掌柜卻立刻搶著說：“不必等什么債券了，草民等信得過朝廷，這銀子，我們現在就可以交，至于債券……有沒有都無妨，就當是為國效力了！”

“對對對！王掌柜說得是！”

“我等信得過陛下！”

“先把銀子交了，債券日后再說！”

眾人紛紛舉著銀票附和，看得出來，他們只想趕緊交錢走人。

陳介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這些人根本就沒有認可國債，而是只想花錢買平安。

剎那間間，一股巨大的失望和無力感涌上心頭。

他還以為自己的解釋不夠清楚，便強調道：“諸位，諸位，請聽我一言，這國債并非捐納，它是有利可圖的投資！年息五分，甚至六分，朝廷以信用擔保，到期足額兌付本息，穩定可靠……”

然而，無論他如何解釋，商賈們雖然表面上還在點頭稱是，但眼神飄忽，注意力顯然已經不在他的話上。

這些人更關心的是皇帝的態度，只想著盡快把銀票塞送出去。

王掌柜更是再次催促道：“我等明白朝廷的難處，利息多少都好說……”

陳介聞言，心中的挫敗感愈發強烈。

他精心設計的框架，寄予厚望的富國之策，到頭來卻只是徒勞。

眼見形勢如此，朱由檢終于再次開口。

“諸位掌柜，朕說了是請你們吃飯，這飯還沒動筷子，你們就急著交銀子走人，莫非是嫌棄朕請的飯不好吃？”

王掌柜嚇得一哆嗦，手里的銀票差點掉地上，慌忙道：“陛下見笑了，草民，草民只是……只是心憂國事，想盡快為陛下分憂！”

“那也不差這一頓飯的功夫，都坐下，先吃飯。”

“是！”

商賈們面面相覷，老老實實坐回去。

朱由檢象征性地拿起筷子，目光再次投向王掌柜，仿佛閑聊般開口：“王掌柜，你經商多年，眼光獨到。朕想聽聽你的看法，這國債之策……可有什么不足之處？”

王掌柜剛勉強塞進嘴里的一口菜，差點噎住。

他艱難地咽下去，額頭上瞬間又冒出了冷汗，結結巴巴地回答：“回……回陛下，國債……國債之策實乃良策，高明之極，由陛下親自擔保，信用……信用堪比天高，利息……利息也豐厚，草民……草民實在看不出有何缺陷。”

其他商賈也紛紛附和：“是啊陛下，此策甚好！”

“此等良策，定能富國強民，毫無缺陷！”

“草民等佩服之至……”

朱由檢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只見他緩緩放下筷子，說道：“諸位掌柜都是精明人，在商言商，面對一個新法子，竟然連一絲疑慮，一點可改進之處都挑不出來？這……恐怕不是實話吧？”

現場再次鴉雀無聲，商賈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連呼吸都屏住了。

朱由檢緩緩說道：“朕現在就要聽真話，這國債之策，到底有何缺陷？有何風險？你們心中真正的顧慮是什么？都給朕說出來！若是再有人言不由衷，只知奉承……那便是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