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眼神冰冷，緊緊注視著郭振彪。

“誰讓你帶兵來此？是兵部調令？還是你自作主張？”

郭振彪伏地顫抖，聲音帶著竭力維持的鎮定：“回……回稟陛下，微臣確實收到線報，代州城外出現大批不明身份的蒙古騎手在集結，又有神機營倉促入境，田府方向火銃轟鳴，此情此景，臣身為山西武備總戎，恐邊軍重鎮有失，韃虜或欲勾結內應襲城釀成巨變，事關代州十數萬百姓安危，情勢危急，臣寧冒擅專之險，也不敢坐視生民涂炭，只得急調精銳前來，來……巡防彈壓，萬望陛下明鑒臣之苦心！”

朱由檢冷笑道：“巡防彈壓需領數千精銳甲兵直入州城？圍困奉旨欽差？未奉詔命，擅調大軍圍城，形同謀逆，軍法如山，此等狡辯，欺君耳！”

郭振彪滿頭大汗，卻不知道如何解釋。

朱由檢卻沒再理會，目光轉向田文清，語帶寒霜：“你的振武衛守的是代州百姓安危，還是守著這田家老宅院門？”

田文清驚慌失措，以額觸地：“陛下，微臣不敢！振武衛職責只在守土安民！只是……只是田家于代州根基深厚，田文魁父子數十年來修橋鋪路，開設粥棚賑濟孤寡，年節散財周濟貧戶，乃州府公認之大善之家，深孚人望，城內商民多受其惠，微臣親耳聽聞神機營欲強行提人，市井已有百姓聚眾騷動之兆，恐民情洶洶難以壓制，屆時玉石俱焚，傷了無辜百姓性命，豈非有損陛下仁德圣名？微臣才斗膽率部維護秩序，以求平穩交接，絕無私心偏袒！”

朱由檢反問道：“田家常年向草原上走私數十萬斤鹽鐵軍需，接濟的怕不是漠北豺狼，此為大善？指使蒙古韃騎，夜襲驛站，屠殺朕之神機營將士十幾條人命，此為大善？好，好一個深孚眾望的大善人！”

這番話句句誅心，直刺肺腑。

田文清渾身劇烈顫抖，突然抬起頭，目光帶著些許怨毒，說道：“陛下！事已至此，微臣無話可說！但田家倒行逆施，豈是孤例？這晉地上下，從藩王到官員，哪一個脫得了干系？”

朱由檢微微頷首：“你這些話，等回京之后再說，而且要好好說，細細說，朕倒想知道，山西的官場究竟腐朽到了何種程度？”

緊接著，他看向王鐸，聲音帶著無形的威壓：“王鐸，你身為山西布政使，掌一省民事教化，這等潑天大案就在你眼皮底下，田家數十年通敵養寇，你這布政使，是瞎了？還是聾了？亦或是……根本就是同流合污？給朕說明白！”

王鐸頓時驚得魂飛魄散，撲倒在地，篩糠般磕頭：“陛下！臣……臣死罪！臣失察！臣萬死！非是臣包庇……實在是田家勢大，經營多年，關系盤根錯節，罪證藏匿極深，其行事隱秘遠超常人所想，臣雖偶有風聞查探，卻苦于抓不到實質把柄，唯恐打草驚蛇，或至魚死網破，反損朝廷威信，這才拖延至今，懇請陛下念臣老邁昏聵一時失察，饒臣性命！臣……臣即刻傾山西全省之力配合欽差，徹查此案，務必將同黨一網打盡，以贖臣罪！”

朱由檢絲毫不為所動，目光如鐵掃視全場：“傳旨！”

“田文魁通敵謀逆，走私軍資，謀刺官兵，罪證確鑿，罪無可赦，判凌遲處死，誅九族，抄沒所有家產，追繳歷年所得不義之財，寸縷不得遺漏！”

“田文清，身為振武衛指揮，世受皇恩，玩忽職守，包庇巨奸，目無君上，對抗圣旨，以附逆同罪論處，立斬！田氏三服血親，無論男女老幼，盡數下獄，待審后嚴懲！”

田文清雙眼血紅，雙拳緊握，牙關緊咬。

朱由檢根本未看掙扎的田文清一眼，繼續道：“太原總兵郭振彪，未奉詔命，擅調精銳圍城，威逼欽差，擾亂州府，形同兵諫逼宮，剝奪總兵印信，削職革去一切官爵，即刻羈押，交由三法司會同北鎮撫司嚴審議處！”

“山西布政使王鐸，太原知府周伯安，代州知州趙明德，爾等身負守土牧民之責，坐視奸惡橫行，失察無能，近同庇護，縱容地方生此巨蠹，幾釀傾天大禍！一律罷黜官身，即刻押解進京，交有司嚴加審問！”

郭振彪等人齊齊跪倒：“陛下，臣冤枉，臣忠心可鑒，只為彈壓地方，臣世受皇恩，絕無逼宮之心啊！”

“我呸，狗屁皇恩！既然橫豎是個死——”

田文清突然爆發出絕望的兇光，大喊道：“郭總兵，這昏君要咱們所有人的命啊，倒不如反了他娘的！”

場面再生異變，面對田文清突然發難，其他人頓時不知所措。

王鐸大喊道：“田指揮，你是不是瘋了？”

田文清哈哈大笑：“王藩臺，你還沒看出來么，田家若是倒了，你們誰也跑不了！整個山西的官，全都要遭殃！”

王鐸怒道：“田指揮，你莫要亂講，今天的事罪在田家，我等只要解釋清楚，陛下不會怪罪的！”

“哈哈哈，簡直笑話！”

田文清再次哈哈大笑，然后說道：“山西只有一個田家嗎？介休范家、祁縣喬家、榆次常家、太谷曹家……”

“所有晉商互通有無，誰沒走私過鹽鐵？哪個官員沒收過孝敬？”

“今天田家落難，其他人怎么可能逃得了干系？”

“郭總兵，王藩臺，你們若束手就擒，下場只有死！”

“今日我等不如反了這昏君，投靠李自成便是！只要能賺銀子，誰當皇帝，有什么區別？”

王鐸心中猛地一陣寒意，他是文官出身，從來沒想過謀反。

不過田文清的話倒是提醒了，給誰當差有什么區別？

李自成前段時間剛剛占領山西，當初太原總兵周遇吉憑城固守，最終戰死，除了被人挫骨揚灰，又能如何呢？

相比之下，自己和其他人選擇投降，不照樣還是二品大員？

李自成兵敗，朝廷收回山西，自己的官職依然沒變。

現在你崇禎說殺就殺，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