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池的云霧比天庭任何地方都冷。

陸浮生抱著尚未蘇醒的花滿樓，踏著晨露走向蟠桃園。每走一步，后頸的鑰匙狀星紋就灼熱一分。

“西王母的待客之道真特別。”他對著空蕩蕩的桃林輕笑道，“派個侍女迎接都不肯？”

似是聽到陸浮生的調侃，一陣香風拂過，滿園桃樹突然活了似的移動起來，讓出一條通往深處的小徑。陸浮生雙眉一挑，毫不猶豫地邁步而入。

小徑盡頭是一座青玉亭臺，西王母背對他而立，華服上的金線繡著星圖。亭子中央的石案上，擺著一個透明玉匣，匣子中竟然裝的是泥土，泛著詭異的青灰色。

“歸墟黑土？”陸浮生瞳孔微縮，“看來天河擺渡人沒有撒謊。”

西王母緩緩轉身，九鳳金釵叮當作響，“放下花滿樓，他本不該卷入此事。”

“是啊，他本該死在謫仙臺。”陸浮生非但沒松手，反而抱得更緊，“像角木蛟一樣，成為激活混元無極陣的祭品。”

西王母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你記起來了？”

“只是記得你們想讓我記的。”陸浮生將花滿樓安置在亭欄邊，順手把嚴無赦給的桃核塞入好友衣襟，“比如這個。”

桃核觸到花滿樓皮膚的剎那，泛起微弱的金光。

西王母見狀，竟微微頷首：“原來第七枚在嚴無赦手中。”

陸浮生晃到石案前，指尖輕點玉匣：“不如聊聊正事？比如，你們用歸墟黑土培育的混沌蟠桃，為何會吃人？”

“吃人？”西王母冷笑道，“是救人。”

她大袖一揮，玉匣開啟，黑土中浮現出微型星圖，“三十八重天之外的東西正在醒來，唯有適應濁氣的仙體才能存活。”

星圖中，三十八重天如蛋殼般包裹著一個模糊的黑影。陸浮生凝神細看，突然認出那正是他在混元無極陣中看到的巨眼。

“所以角木蛟的死？”

“是必要的犧牲。”西王母打斷他，“每次輪回都需要七位星君的血激活陣眼。”

陸浮生猛地抬頭，“輪回？”

西王母不答，只是輕撫玉匣。玉匣內黑土翻涌，現出七枚星核碎片的虛影，其中六枚都已染上青灰色。

“還差最后一枚。”她看向陸浮生的后頸，“就在你身上。”

陸浮生突然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妙啊！你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嚴無赦給我桃核，大司命逼我現形，就為湊齊這勞什子鑰匙？”

“嚴無赦給你桃核？”西王母臉色驟變，“不可能！他明明已經......”

話未說完，瑤池突然地動山搖。遠處傳來天崩地裂的巨響，方向正是謫仙臺。

“開始了，”陸浮生眼中精光爆射，“辛天君果然忍不住了。”

西王母的九鳳金釵齊聲鳴叫：“你做了什么？”

“沒什么，”陸浮生聳了聳肩，“只是讓花滿樓在司命府放了點消息，說謫仙臺藏著最后一枚星核碎片。”

西王母的華服無風自動：“你居然拿花滿樓當誘餌？”

“不。”陸浮生看向昏迷的好友，眼神復雜，“我給他看了嚴無赦的桃核。若他真如你所說不該卷入此事，此刻就該遠離...”

“陸浮生。”花滿庭突然坐起，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支玉質毛筆，正是司命府的命運之筆，筆尖直指西王母，“三百年前你親自將玄明恭華天的星官推入歸墟，如今還想重演歷史？”

西王母不驚反笑：“果然，第七枚桃核里藏著你的記憶。”

陸浮生吹了個口哨：“花兄瞞的我好苦。”

花滿樓沒理會他，命筆在空中劃出金色軌跡：“我已修改司命府記錄，辛天君此刻應該看到了謫仙臺藏有星核的假消息。”

“聰明。”陸浮生鼓掌道，“接下來，就等雷部自投羅網了。”

西王母突然拍案怒道：“愚蠢，混元無極陣一旦徹底激活，三十八重天的屏障將徹底消失。”

“正合我意。”陸浮生足尖一點，躍上亭頂，“不如一起去看看，你們拼命掩蓋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

謫仙臺此刻已成修羅場。

辛天君率領雷部眾將將臺子圍得水泄不通，雷光與濁氣交織成網。謫仙臺中央，嚴無赦獨自盤坐，面前攤著角木蛟的星冠。

“嚴大人好興致。”陸浮生踏著周天星位飄然而下，“大清早來賞星？”

嚴無赦頭也不抬：“星核呢？”

“在這兒，”陸浮生拍了拍后頸，“有本事過來拿。”

辛天君的雷鞭破空而來：“找死！”

陸浮生不躲不閃，任由雷鞭纏住脖頸。電光中，他后頸的鑰匙狀星紋大亮，竟將雷鞭上的電芒全部吸收。

“怎么可能？”辛天君大驚失色。

“怎么不可能？”陸浮生輕笑，“你們雷部的誅仙雷火，本就是模仿玄明恭華天的星劫所創。”說著突然并指如劍，點在辛天君眉心，“比如這樣。”

指尖星芒閃爍，辛天君渾身劇顫，額頭浮現出與井木軒一模一樣的玄明烙印。

全場嘩然，雷部眾將紛紛后退，不敢相信自己的統帥竟是玄明余孽。

“精彩。”嚴無赦終于起身，“可惜證據還不夠。”

“那就多來點。”陸浮生突然扯開衣襟，露出胸前完整的星圖，“看清楚，這是什么？”

星圖中，七處星竅已開，正好對應北斗七星的位置。而此刻，這七處星竅正與角木蛟星冠中的殘留星力共鳴。

“七竅？”西王母不知何時出現在臺邊，“你竟然已經開了七竅？”

“不止。”陸浮生雙手結印，胸神·靈樞全力運轉，星圖擴展至全身，竟在謫仙臺上空投射出完整的混元無極陣圖。

陣圖出現的剎那，角木蛟干涸的血跡突然活化，如蛇般游走于臺面，補全了陣法的最后缺口。

剎那間天地變色，三十八重天的屏障變得透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個懸浮在宇宙之外的巨眼。

“這就是你們守護的秘密？”陸浮生大笑，“一只眼睛？”

辛天君突然跪地，朝著具有瘋狂叩拜：“主上，第七次輪回即將完成，請賜予我等永生！”

巨眼微微轉動，瞳孔中映出三十八重天的倒影。更可怕的是，那倒影中也有一只小一號的眼睛，眼中又有更小的三十八重天，如此循環，無窮無盡。

“無限輪回？”花滿樓的命筆啪嗒落地，“我們活在別人的眼睛里？”

嚴無赦突然老淚縱橫：“三百年前我就該明白，玄明恭華天的崩塌不是意外，是自我了斷。”

巨眼眨了一下，一股難以形容的威壓降臨，謫仙臺開始崩塌。辛天君的身體突然膨脹，皮膚下浮現出與陸浮生相似的星紋，但顏色卻是污濁的青灰。

“看到了嗎？”他狂笑著撕開鎧甲，“這才是真正的星官之體。能承受主上恩賜的完美容器。”

陸浮生心中涌起一陣疑問，辛天君身上的星紋，分明是玄明恭華天星官們的制式，但這些星官不是殉天了嗎？為何又出現在此？

“他不是辛天君。”嚴無赦突然擋在陸浮生面前，“是三百年前跳入歸墟的監天司星官，他們被那東西污染了。”

“晚了！”辛天君雙臂大張，“大陣已成，主上即將降臨。”

巨眼瞳孔收縮，一道青灰色光柱直射謫仙臺。光柱中浮現無數身影，全是胸口繡著玄明二字的星官，但每個人都長著同樣酷似辛天君的臉。

“原來如此，”陸浮生恍然大悟，“你們把自己獻祭給了那東西，換來輪回中的永生？”

“聰明。”辛天君的身體已經開始融化，與光柱中的身影融合，“每一次輪回，我們都能占據新的軀體。這次選中的是雷部，下一次就是......”

“沒有下一次了。”未等他說完，陸浮生突然掏出酒葫蘆，仰頭痛飲。葫蘆底部的星核鑰匙碎片隨酒液滑入喉嚨，被胃神·太倉瞬間煉化。

劇痛剎那席卷全身，但陸浮生笑得越發燦爛。他張開雙臂，全身星紋脫離皮膚，在空中組成一把巨大的鑰匙，直插混元無極陣的核心。

“你瘋了？”辛天君尖叫道，“強行破陣會引發量劫。”

“正合我意。”陸浮生七竅流血，但眼神清明，“你們這些所謂的神仙，不過是一群不敢醒的做夢人。”

鑰匙插入陣眼的剎那，巨眼突然閉合。恐怖的能量反噬徐建全場，辛天君首當其沖，身體如瓷器般龜裂。

“不，主上！”他伸手抓向光柱，卻在觸及瞬間被某種力量拽入虛空。

消失前最后一刻，他絕望地喊道：“玉清真王，你騙我......”

沖擊波將陸浮生掀飛。墜落時，他恍惚看見嚴無赦化作一道金光沖入陣眼，西王母的九鳳金釵化作屏障護住花滿樓。

最后的意識里，有人在他耳邊輕嘆，“第七次了，這次一定要成功。”

黑暗降臨。

陸浮生再次醒來時，已躺在璇璣府的廂房。窗外仙鶴啼鳴，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唯有胸口的星圖提醒他，謫仙臺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醒了？”花滿樓的聲音從門邊傳來。

白衣公子依舊溫潤如玉，只是眉心多了一道星痕。

“我睡了多久？”

“三天，”花滿樓遞來一杯茶，“正好錯過天庭的大新聞。”

陸浮生挑眉：“比如？”

“辛天君走火入魔，被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親手誅殺。”花滿樓輕笑，“雷部大換血，璇璣府獲準調查混元無極陣殘留。”

“嚴無赦呢？”

“閉關。”花滿樓頓了頓，“據說傷及本源。”

陸浮生沉默片刻，突然問道，“你看到了嗎？那只眼睛。”

花滿樓搖搖頭：“司命府的記錄顯示，當時謫仙臺只有雷暴異響，”他掏出一卷玉冊，“但我找到了這個。”

陸浮生將玉冊攤開，里面是司命府的絕密檔案。其中一行小字被朱砂圈出：“三十八重天舊秘，宇宙已輪回六次，每次終結于第三十八重天崩塌。”

陸浮生摩挲著后頸，那里的星紋已重新隱入皮膚。他摸到酒葫蘆，晃了晃，聽到里面星核碎片碰撞的聲響。

他仰頭灌了口酒，“花兄，你說如果真有第七次輪回，我們算旗子還是棋手？”

花滿樓合上玉冊，“這要看下一站去哪。”

陸浮生翻身下榻，“去瑤池，有批會吃人的蟠桃正等著我們呢。”

他推開窗，遠處瑤池的桃林正泛起詭異的青灰色。

而在更高處，三十八重天的屏障看似完好，但陸浮生的目神·玄英已能看到細微的裂紋。裂紋的背后，似乎有什么東西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