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州城外有一個水潭，沒名兒。

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暮江提劍在一邊石頭上劃了“小石潭”三個字。

就是他一個惡趣味，千年以后，那幫專家不得為柳宗元寫的那篇《小石潭記》具體位置，吵個頭破血流？

水潭邊上，浮標一動，暮江“哈哈”一樂，將一尾肥大的草魚拽出水面，雖然比不上太乙池的娃娃魚大，可也是釣魚佬們的夢中情魚了，他傷口雖然愈合，可右臂完全不敢動，只能靠左臂發力。

楊過眼疾手快，將魚抄到網里，魚兒還在活蹦亂跳，他已經開始舔舐嘴唇。

這幾天清粥饅頭，吃的他臉色發青，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沒肉吃可怎么行？

楊過合計著能宰一匹馬來著，但是楊國良看到馬兩眼冒綠光，即便受傷的，也要好好醫治，最可氣的是，這么大一場仗，一匹死馬都沒有，蒙古人愛馬就算了，特么的商州人也愛馬。

水潭對面，完顏萍光著腳丫在撥弄著水面，道：“小師兄，回去吧，師父回來見你不在床上躺著，該生氣了。”

完顏萍說話極為溫柔，她已經毫不掩飾眼神當中的愛慕。

暮江因小龍女而情竇初開，對這種愛慕非常敏感。

他有點開心，因為他發現，小龍女自己想要，完顏萍自己也想要，李莫愁……嗯，似乎也未嘗不可，反正心里裝著小龍女，對其他女子也沒有那么濃烈的，有個詞兒，叫“排他性”，說明自己對小龍女的愛慕還沒有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這般想著，竟有些輕松起來。

到現在他都認為愛情是洪水猛獸，好人誰沾這玩意兒？

他心想，那自己也不能輕易表態，以后納不納妾，得看小龍女答不答應，顧左右而言他，道:“師兄就師兄，咱能不能把‘小’字去了？師兄看起來很小嗎？”

“是小啊！”

暮江支棱著脖子看向她，道：“你這個就有點兒不尊重人了嗷！”

“哪有？你才十五，我可是整整十六歲！”

“好吧！給你厲害的不行了。”

暮江抬頭看著她，身著紫衣，黑色綢緞袍子，腳丫在水里撲騰，裹得嚴實，未露寸膚。

只是身形尚顯單薄青澀，只初初勾勒出少女的玲瓏曲線。

饒是如此，那清麗之姿已令人心折，尤其一雙剪水秋瞳，顧盼間足以奪人心魄。

楊過就是個毛頭小子，懵懂不知，只顧撥弄著魚簍里的活魚，只覺得自己心里有點兒空，好像有什么氣運被奪走了。

清點傷亡，一場守城戰，三千軍民，足足死了兩千，若不是暮江做掉了拔都，鹿死誰手還真不一定。

楊國良帶著一個小兵從水潭對面走了過來，蹲在水潭邊上，喊道：“道爺你怎么起來了？尊師不是不讓你下床嗎？”

“男子漢大丈夫，怎么能總在床上窩著呢？你們怎么來了？”

楊國良蹲在水潭邊上，捧起水抹了一把臉，道：“聽尊師說，你們要走了，去山西，過來看看你，道個別。”

他說完，發現這師兄妹三人都沒吱聲，就看著他，他不懂了，又捧起水洗了一把臉，道：“怎么了？我咋了？”

完顏萍默默地把腳從水中抬起，用裙擺蓋住，低聲道：“抱歉。”

楊國良和他帶來的兵愣愣地看了完顏萍一眼，忽然直接把臉埋在水里牛飲，足像兩只禽獸。

完顏萍眼睛瞪得溜圓，小嘴也張成了一個圈，臉色登時紅到耳根，站起身道：“小師兄你看他們！”

暮江早笑的止不住了，扯動了傷口，疼的齜牙咧嘴，喊道：“老楊，咱能不這么禽獸么？我師妹的便宜你也敢占？”

楊國良這才把頭從水中鉆出來，道：“久違的女人味！”

好在完顏萍是金人，性子爽利些，若換作宋人女子，受了這般輕薄，只怕羞憤之下投潭的心都有了。

這年頭已經開始裹小腳了，還有“望門寡”，朱熹理學“男女有尊卑之序，夫婦有倡隨之禮”那一套，北宋還行，沒流行起來，卻把南宋女子折騰的夠嗆。

“你特么沒完沒了了是不？”

暮江將一塊石頭扔到河里，楊國良才訕笑道：“玩笑，玩笑。”

完顏萍穿好了鞋子，身形一展，纖足在水面輕點數下，衣袂飄飄，輕盈地掠到了暮江身側，然后怒氣沖沖看著這倆登徒子，話都不想說了。

她的本事低微，就是一點花架子，可因為學的是鐵掌幫的功夫，屬于比較高深的武功，臨敵也能比劃兩下，這踩水而過的本事，就是當年裘千仞傳到金國去的輕功水上漂。

楊國良和他手下的那個兵只能踩著水中凸起的石頭過來。

“道爺，尊師和青靈子給你找馬車去了，估計明日一早就要走了，商州剩下的軍民都不舍，想來看你，又怕打擾你養傷，就讓我們過來看看。”

暮江道：“看上個什么，我們本來就是過客，大家來日方長，總能碰面。”

“話雖如此，全城軍民都感恩你們師徒的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如再生父母。”

暮江不想和這大老爺們煽情，轉移話題道：“我們走了以后，你們作何打算？”

“繼續守城唄，國破山河在嘛，只要我們還有一口氣，就不能讓蒙古韃子進一寸。”

“嘖嘖，你清高，你了不起！”

看暮江眼神中有些輕蔑，楊國良急了，道：“身為大好男兒，難道不應該以身許國嘛？”

“你，你，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聽得懂，但有些話我真不吐不快，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知道什么叫保存自己消滅敵人嗎？”

楊國良思索了良久，道：“聽倒是聽懂了，可是理解不了。”

“敵我雙方，都是殺一個少一個，你有守城的功夫，不如想辦法怎么多殺敵人，敵人殺光了，他們拿什么攻城？你們死光了，拿什么守城？自己悟去吧，你要是能想通了，你就是一代帥才！”

楊國良這個時候才點點頭，道：“有點兒道理。”

暮江沒心思釣魚了，將魚竿交給楊過，在完顏萍的攙扶下站起身來，正要走，他轉身道：“老楊，我問你，你浴血守城，為的是效忠趙宋朝廷，還是為守護這漢家山河黎民？”

“啊，有區別嗎？”

暮江撇撇嘴，轉身朝著觀音禪院走去。

楊國良和他的那個兵看著這師兄妹三人，一個攙著另一個人，還有一個背著魚簍，只覺得莫名其妙。

尤其是夕陽下，楊過抓住一條擺動的活魚嚇唬完顏萍，被暮江敲了一下后腦的樣子，楊國良只覺得恍恍惚惚，做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