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霧裹著車簾縫隙往車廂里鉆,路路的指尖在紅木球上磨出薄汗。
這顆用雪松木削成的小球是他前日趁車夫打盹時偷的,此刻在掌心轉得飛快,木紋里的琥珀色光斑跟著晃,像極了索爾從前教他解繩結時,燭火在銅燈里跳的樣子。
“再熬三日,該到砍丁邊境了。”
車外突然響起的聲音驚得紅球差點滾落地。
路路忙攥緊小球,透過車簾破洞看見駕車的埃夫拉側過半邊臉——那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士兵,喉結隨著說話聲上下滾動,“我家就在紅楓河谷南邊,過了界碑就能望見煙囪?!?
路路沒接話。
他望著埃夫拉后頸曬脫的皮,那里沾著星點草屑,像羅尼宮后園老槐樹落下的花苞。
歸鄉的激動從埃夫拉的馬鞭聲里滲出來,連馬耳朵都豎得筆直。
路路摸著胸口發燙的玉佩,突然想起昨夜偷聽到的對話——海登說“過了邊境就交給光明神會”,而光明神會的玄鐵馬車,此刻正碾著他腳邊的碎石。
車輪碾過一道深溝,車廂猛地顛起。
路路撞在車壁上,紅球骨碌碌滾到門邊。
他彎腰去撿,指尖剛碰到木球,空氣突然像被人攥緊了喉嚨。
馬群開始不安地噴鼻。
最前面的棗紅馬前蹄揚起,鐵掌擦著地面迸出火星。
車夫們的呼喝聲變了調,車隊在晨霧里剎成歪扭的長蛇。
路路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想起索爾說過的“魔法波動前兆”——空氣里那種細密的刺痛,像被撒了一把碎冰碴。
難道是...?
他迅速摸向袖中那截浸水的蘆葦管——這是奧斯夫教他的小魔法,能在掌心聚起拇指大的水球。
“砰!”
車窗被他用魔力輕輕一推,木栓應聲而斷。
路路探出頭的瞬間,晨霧突然被撕開一道口子。
他看見三十步外的山梁上,站著個穿銀灰法袍的男人,鷹鉤鼻下的嘴唇抿成線,右手正捏著團幽藍的光——那是光明神會特有的“探知術”。
“有情況!”
騎兵隊里炸開一聲喊。
路路慌忙縮回車廂,后背抵著冰涼的木板,聽見自己急促的喘息撞在車壁上。
可那道幽藍光團卻像長了眼睛,順著他剛才探頭的方向追過來,在車簾上投下搖晃的影子。
“麥隆大人!”下面傳來騎兵的吆喝,“第三輛馬車有動靜!”
路路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盯著車簾上跳動的幽藍,突然想起西羅說過光明神會的魔法師能“聞見魔法的味道”。
此刻那味道正順著車窗縫往里鉆,像燒糊的艾草,刺得他鼻腔發酸。
“吁——”
一聲低沉的馬嘶蓋過所有雜音。
路路從車簾破洞望出去,只見一匹黑甲戰馬踏碎晨霧而來。
馬上的人披著綴滿銀紋的黑斗篷,胸甲上的光明神徽在霧里泛著冷光——是加布萊德,神圣騎士團的副團長。
他的手按在劍柄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目光掃過車隊時,連最隱蔽的暗衛都下意識挺直了背。
埃夫拉突然扯了扯韁繩。
路路聽見他壓低的聲音:“殿下,坐穩?!蹦锹曇舭l顫,像寒風里的蘆葦稈。
車外傳來金屬摩擦聲,是埃夫拉把短刀從靴筒里抽了出來——他從前總說“士兵不該帶私兵”,此刻刀刃卻抵著車板,在木頭上刮出刺耳的劃痕。
加布萊德的戰馬停在第三輛馬車前。
路路看見他的靴子碾過一片楓葉,暗紅的汁液順著靴底流進泥里。
晨霧里飄來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混著光明神會法袍上的熏香,嗆得人睜不開眼。
“檢查。”加布萊德的聲音像砸在冰面上的石塊,“每輛車,每個人。”
麥隆的法袍下擺掃過車輪。
他舉起的右手亮起更盛的幽藍,那光團像活物般鉆進車廂縫隙。
路路盯著那團光,感覺它擦過自己的發梢,掠過藏著玉佩的衣襟,最后停在他攥緊紅球的手背上——那里還留著方才掐出的月牙印,此刻正隨著心跳一下下發燙。
埃夫拉的短刀突然磕在車板上。
路路抬頭,看見青年士兵的額頭全是汗,喉結動了動,像是要說什么,卻被加布萊德投來的一眼凍在當場。
騎士團副團長的手指在劍柄上敲了兩下,那節奏像極了羅尼宮處決死囚時,劊子手磨斧刃的聲音。
晨霧漸散,遠處傳來紅楓河的水聲。
路路摸著發燙的玉佩,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里,混著越來越清晰的馬蹄聲——那是加布萊德的手下在抽刀,是麥隆的魔法在凝聚,是埃夫拉的短刀在顫抖,更是他藏在夾層里的坐標紙,正隨著他愈發急促的呼吸,發出細碎的、即將碎裂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