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部的木桌被擦得發亮,海登正用銀匙攪動陶碗里的燕麥粥,藍鉆在劍柄上折射出細碎的光。
路路推開門時,對方抬頭笑了笑,像是等久的長輩:“可算來了,熱粥要趁燙。”
粥香混著松木柴的煙火氣涌進鼻腔,路路喉結動了動。
昨夜狗洞里的泥腥還黏在袖口,此刻卻要坐在鋪著亞麻桌布的桌前,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他在長凳上坐下,眼角余光瞥見海登腳邊的皮靴——沾著星點泥漬,是剛從馬廄過來的。
“殿下昨晚沒睡好吧?”海登舀了半勺粥吹涼,“我讓廚房加了蜂蜜,圣帕德斯的學生總說我這兒的早飯比學院甜。”
路路盯著碗里浮起的蜜色漩渦。
西羅說海登的親衛踢門時,這碗粥該已經熬上了。“甜得發膩。”他垂眸用勺子撥弄粥粒,“元帥總把人當孩子哄。”
海登的銀匙在碗沿磕出輕響。
路路能感覺到對方的視線落在自己發頂——像在觀察一只被拔了爪牙的幼獸。“聽說你在學院總往圖書館跑?”海登突然說,“前幾日魔法公會送來新章程,皇家魔法學院要增設星穹塔的選修。”他頓了頓,“我替你應了轉學的事,畢竟...星穹塔的魔法陣,可不是圣帕德斯能比的。”
粥勺“當啷”掉在碗里。
路路猛地抬頭,撞上海登似笑非笑的眼。
星穹塔——西羅說那是關他的地方。
他喉間發緊,指甲掐進掌心:“元帥替我做決定,不怕我母親生氣?”
“瑪麗蘇王后最疼小兒子。”海登端起茶盞,青瓷在他掌心轉了半圈,“再說...砍丁的皇子上個月沒了。”他吹開茶沫,“他們皇帝寫信來,說想請羅尼的小王子去梵瑞爾做客。”
梵瑞爾。
路路的耳膜嗡嗡作響。
紅楓河再往北,就是砍丁的邊境。
他想起王宮里的地圖,梵瑞爾的標記像顆釘子,正扎在羅尼三城的咽喉上。“做客?”他扯動嘴角,“還是人質?”
海登的茶杯頓在半空。
晨光透過窗紙,在他臉上割出明暗交界。
路路看見對方睫毛顫了顫,像是被這句話逗樂了:“殿下總把人往壞處想。”他放下杯子,指節敲了敲桌面,“用完早膳,你可以去整理行裝。
馬車正午出發,趕在月出前到紅楓河。“
行裝里有他昨晚沒寫完的信。
路路盯著自己發抖的手,慌忙抓起茶盞抿了一口——是冷的,原來海登早就在這兒等了。
他舔了舔發苦的唇,突然想起西羅說的“最后半塊黑面包”。
那時候他才七歲,被關進地牢時懷里還揣著母后塞的蜜餞,可地牢里的孩子眼睛都綠了,他鬼使神差把面包遞了出去。
“元帥。”他放下茶盞,指腹蹭過桌布的紋路,“我能給索爾寫封信嗎?
他...總說我去了北邊要給他寄楓葉。“
海登的眉梢挑了挑。
路路能聽見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聲音——索爾是他在圣帕德斯的同窗,也是他唯一敢托付秘密的人。
如果海登知道西羅說索爾的暗樁早被清了,此刻該露出破綻。
“當然。”海登站起身,鎧甲在椅背上擦出金屬響,“我讓侍從給你拿信紙。”他走到門口又回頭,藍鉆在他腰間閃了閃,“記得寫得開心些,別讓朋友擔心。”
信紙是帶著松香味的雪浪紙,筆鋒浸了松煙墨。
路路坐在行軍桌前,筆尖懸在紙上發抖。
他想起西羅說“母親留的不止坐標”,可此刻滿腦子都是海登說的“梵瑞爾”。
他該怎么寫?
寫“紅楓河的楓葉要紅了”?
還是“星穹塔的風比圣帕德斯冷”?
墨跡在紙上洇開個小團。
路路慌忙蘸墨,重新寫道:“索爾,我要去北邊了。
梵瑞爾的秋天該有很大的楓葉吧?“他頓了頓,又補,”營部的粥太甜,還是你從家里帶的黑面包好吃。“筆鋒在”黑面包“上頓住——那是只有他和西羅知道的暗語。
最后一筆落下時,窗外傳來馬蹄聲。
路路手一抖,墨點濺在“梵瑞爾”三個字上,像滴凝固的血。
他慌忙用袖口擦,卻越擦越臟,索性把信紙折成小方塊,塞進木箱夾層。
那里還躺著母后的玉佩,玉髓里的坐標紙被他捏得發皺。
“殿下。”侍從在門外敲了敲,“馬車備好了。”
路路站起身,木箱在腳邊發出吱呀響。
他轉身時瞥見墻角的陰影——西羅正倚著柱子,懷里抱著個布包。
晨光里,路路看見他指腹蹭過火折子的銅面,火星子在指縫間忽明忽暗。
“來了。”路路應了一聲,伸手去提木箱。
夾層里的信紙硌著掌心,像塊燒紅的炭。
他突然想起海登說“天亮前能到紅楓河”時眼底的暗涌,想起西羅說“那面包比金獅幣甜”時發亮的眼睛。
晨風吹進窗戶,掀動桌上未收的墨汁,在信紙上暈開一道模糊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