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東宮。
溫延玨風塵仆仆趕回京城,剛踏入宮門,便見沈瞻立于階前,玄甲冷冽,眸光如刃。
“舅舅。”太子微微頷首,嗓音溫潤卻隱含鋒芒,“聽說,是您提議讓孤隨行?”
沈瞻直視他,微微頷首:“殿下若不愿,現在還可請陛下收回成命。”
溫延玨低笑一聲,抬手拂去肩上落雪:“孤為何要拒絕?”他抬眸,眼底暗流涌動,“正好,孤也想看看,虞山的靈棠......究竟是何等模樣。”
溫寧宮內,窗外的雪依舊下的緊。
溫瀠棠趴在窗邊,小手托腮望著院中盛開的冬梅。時杳杳蜷在她膝上,尾巴輕輕擺動。
“墨玉,你說......虞山真的有會吃人的海棠花嗎?”她小聲問道。
“而且,好像虞山上還有會吃人的猛獸?”
“咱倆不會一到那,就被它們吃了吧......”
時杳杳豎起耳朵,它用腦袋蹭了蹭溫瀠棠的手,發出低低的“喵嗚“聲。
從那夜過后,時杳杳腦海中的溫瀠棠就不見了,她有好多問題想要問,其中最想問的是——陳情去哪了?
這個家伙,怎么還沒有出現?
影視劇本不都是這么寫的,當女主遭遇危機時,總會有個英雄從天而降嗎?就像古鎮時那樣,陳情的出現,在時杳杳的心里留下了極為濃墨重彩的一筆。
雖然溫瀠棠現在還小,她可能體會不到這種安全感,但好歹露個臉,至少讓這孩子知道,她不是孤身一人啊......
看過許多宮斗、宅斗和權謀劇的她,也很清楚眼前的這個小家伙只是權力斗爭的犧牲品,所謂的花神只不過是一個托辭。但這個世上能像她這么想的人不多,畢竟一個封建王朝,神權和皇權,是不可跨越的思想禁錮。
時杳杳用爪子輕輕拍了拍溫瀠棠的手背,試圖傳遞一些安慰。
“別怕,”她在心里默默地說,“既然我來了,就不會讓你一個人面對。”
窗外風雪漸急,一片雪花飄落在窗欞上。溫瀠棠伸出小手去接,卻突然看見雪地里站著一個模糊的身影——
“那是?”小溫瀠棠眨了眨眼,在看清那人模樣的時候,突然變得格外興奮,小手“啪“地拍在窗欞上:“哥哥嗎?!”
時杳杳探出頭望了過去——男主來了,但不是陳情。
溫延玨甚至都沒有換下戎裝,與沈瞻在東宮匆匆見了一面之后,就馬不停蹄來到了鳳鸞宮。
他立在風雪中,銀甲未卸,肩頭的大氅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
“棠兒。”他聲音很輕,卻穿透風雪清晰地傳來,“哥哥,回來了。”
溫瀠棠不過五歲,她對溫延玨的印象還停留在一年前他出征時的模樣。
那時,溫延玨還會將她高高舉起,笑著逗她:“棠兒要快快長大,等哥哥回來,給你帶最漂亮的海棠花。”
可如今——
風雪中的太子面容冷峻,銀甲上還帶著醒目的刀痕,眉目如畫卻自帶一股凌厲之氣。常年征戰的歲月在他眼角刻下幾道淺紋,卻絲毫不減其風華。此刻薄唇緊抿,深黑色的眸子映著雪光,他站在那里,像一柄浸透了寒光的劍,連呼出的白氣都仿佛帶著鋒刃。
溫瀠棠有些怯怯地縮了縮脖子,小手揪緊了窗欞。
“哥哥……變了好多。”
時杳杳敏銳地察覺到她的不安,輕輕蹭了蹭她的手背。
溫延玨見狀,眸光微動,忽然單膝跪地,平視著窗口的小女孩。他解下腰間佩劍,輕輕放在雪地上,然后朝她伸出手——
“棠兒,過來。”
他的聲音依舊很輕,卻褪去了方才的冷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溫瀠棠猶豫了一下,還是踮起腳尖,努力探出身子。
就在她快要失去平衡的瞬間,溫延玨一把將她抱了出來,穩穩地摟在懷中。
“重了些。”他低聲評價,嘴角微微上揚,“看來沒有餓著你。”
溫瀠棠眨了眨眼,忽然伸手摸了摸他臉上的傷痕:“哥哥疼不疼?”
溫延玨怔住。
片刻后,他握住她的小手,輕聲道:“不疼。”
——比起你即將面對的,這點傷算什么?
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
......
“嘶~~”
當那個人出現在星河倒影中時,紅綃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她曾以為,過了這么多年,她能夠做到心如止水,不再會為任何人掀起波瀾。
可當溫延玨面容再次出現在她的眼前時,她依然感到一陣尖銳的疼痛從胸腔炸開——像是被冰錐刺穿了早已結痂的舊傷。
“......溫延玨。”
坐在垂絲海棠枝干上的陳情,輕輕瞥了她一眼,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前的玉骨墜。
“呵,一千六百年,你和我其實一樣啊。”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割開紅綃強自鎮定的偽裝。
紅綃沒有回答,只是死死盯著腳下井水映出的那張熟悉的臉——溫延玨的眉目依舊如畫,卻比記憶中更加鋒利。
“你說過,你會幫我找到他的,是不是?”紅綃突然開口,聲音顫抖的厲害。
陳情從海棠枝頭躍下,衣擺拂過滿地落花。
他望著身下的兩個兄妹的身影,還有時杳杳附身的小黑貓,許久許久......
“與她相關的過往,相關的轉世人,我都會一一找到,那是......我欠她的!”
“若是有人,沒有轉世呢?”
紅綃問出了一個連她自己都害怕聽到答案的問題。
陳情的背影微微一僵,衣擺上的落花無聲飄零。他緩緩抬起手,指尖觸碰井水中溫瀠棠小小的身影,聲音輕得像是嘆息:
“那我就去忘川,幫她把魂魄搶回來。”
夜風驟起,滿樹海棠紛揚如雪。
紅綃望著這個執著了一千六百年的人,忽然明白——
他們跨越了生死和時間,只是想要親手為那個人,畫下一個圓。
陳情背負的因果,究竟有多大,沒有人知道。
一千六百年的贖罪之旅,讓陳情往返于黃泉和人間無數次,在他的手下,渡了何止上萬的靈魂,像是叔本華的鐘擺,在空虛與痛苦之間來回擺動,永無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