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guān)前的一夜,溫延玨再次來到了溫寧宮,說是在離開國都之前,要帶溫瀠棠去一個地方。
在他們二人離開之前,沈青貽還是有些擔(dān)心,但看到自己兒子的堅持,也就任由他們?nèi)チ恕?
夜風(fēng)卷起宮墻外的積雪,溫瀠棠被溫延玨裹在厚重的狐裘里,只露出一雙好奇的眼睛。時杳杳在她懷中不安地扭動,爪子勾住了她的衣襟。
“哥哥,我們要去哪里?”溫瀠棠小聲問道,聲音被呼嘯的風(fēng)雪吞沒大半。
溫延玨沒有回答,只是將她抱得更緊了些。馬車很快,穿過一道道漆紅的宮門,穿過都城的條條小巷,出了城門,仍舊走了許久許久......
在溫瀠棠即將睡著的時候,馬車最終停在一處荒廢的村落前。遠(yuǎn)處傳來嘈雜的人聲和鐵鏈碰撞的聲響,混著某種溫瀠棠從未聞過的腥臭味。
“記住,不要亂跑,就跟在我的身邊。”溫延玨蹲下身,用指腹沾了灰抹在她臉上,“好嗎?”
溫瀠棠乖巧地點頭,小手不自覺地抓緊了時杳杳的皮毛。黑貓發(fā)出輕微的“咕嚕“聲,琥珀豎瞳在黑暗中閃閃發(fā)亮。
轉(zhuǎn)過巷角,眼前的景象讓溫瀠棠瞪大了眼睛——巨大的圍場中央燃著熊熊篝火,數(shù)十個鐵籠整齊排列,每個籠子里都關(guān)著衣衫襤褸的人。他們脖子上套著鐵環(huán),像牲口一樣被拴在籠柱上。
“這是血市。”溫延玨的聲音很輕,“硯潼國最大的奴隸交易場。”
溫瀠棠突然感到一陣窒息。她見過宮里的奴隸,但從未見過這樣赤裸裸的、將人當(dāng)作貨物般展示的場景。時杳杳在她懷里炸開了毛,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嗚咽。
“哥哥,我們來這干什么......”
“看那個籠子。”溫延玨指向最角落的一個鐵籠。
溫瀠棠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獨自蜷縮在籠中,身上是縱橫交錯的鞭痕,看起來格外凄慘。
“那是從西域來的奴隸,叫做阿生。”
溫瀠棠并不理解哥哥的意思,而且她現(xiàn)在也沒有心思去理解,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人命是這樣的卑賤。
溫延玨柔聲說道:“我們把他買下來,做你的護(hù)衛(wèi)好不好?這樣去了虞山,就沒有人敢欺負(fù)你了。”
溫瀠棠眨了眨眼睛,小手緊緊攥著哥哥的衣角。籠中的少年似乎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向著他們瘋狂的拍打著籠子,狂喜的模樣讓溫瀠棠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哥哥身后躲了躲。
時杳杳立刻跳上了溫瀠棠的肩頭,全身汗毛炸起,齜牙咧嘴地對著籠中少年發(fā)出“嘶嘶“的威脅聲。
“放我出去!求求您!”少年聲音嘶啞,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溫瀠棠,“我什么都能做!我會用劍,會騎馬,我——”
奴隸販子一鞭子抽在籠子上:“閉嘴!驚擾了貴人看我不剝了你的皮!”
溫延玨看著溫瀠棠驚恐的模樣,就知道自己的妹妹不喜歡自己為他挑選的護(hù)衛(wèi),于是輕聲說道:“沒關(guān)系,我們在找找別人。”
“哥哥...”溫瀠棠拽了拽溫延玨的衣袖,小聲說道:“我們買下他,放他走,好不好?”
溫延玨微微一怔,低頭看著妹妹清澈的眼睛。月光下,小女孩的眸子里盛滿了不忍和懇求。
他緩緩俯下身子,撫摸著自己妹妹的小臉,柔聲說道:“棠兒,你還小,還不了解這個世界真實的模樣。即便我們買下他,放他離開,但他仍舊沒有自己的良籍,最終還是會被人抓回來,甚至可能遭遇更悲慘的命運。”
“哥哥知道你不忍心,也許今日我們能救下他,明日能救下另外一個人,可這世上的奴隸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多,我們救不完的。”
溫瀠棠仰著小臉,眼中閃爍著淚光:“可是哥哥,如果我們連眼前這個人都救不了,又怎么去救更多的人呢?”
這句話讓溫延玨怔住了。他望著妹妹稚嫩卻堅定的臉龐,仿佛看到了當(dāng)年第一次隨沈瞻巡視災(zāi)區(qū)的自己——那時他也曾問過同樣的問題。
“罷了。”溫延玨輕嘆一聲,示意侍衛(wèi)上前,“買下他,讓他走吧。”
當(dāng)鐵鏈被解開時,阿生踉蹌著走到溫瀠棠面前,瘋狂磕頭:“小姐救命之恩,陳情此生難忘。”
“走吧,找一個無人地方,努力活著吧。”溫延玨看著他,眼神里已經(jīng)看不出悲憫了,他對這些人、這些事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因為這個世道,他救不完的。
接著,他們看了一個又一個,因為小溫瀠棠的善良,溫延玨也救了一個又一個。
但最后,似乎也沒有能讓溫瀠棠側(cè)首的奴隸護(hù)衛(wèi)。
直到當(dāng)他們準(zhǔn)備離開時,溫瀠棠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就是一聲鑼鳴。
“當(dāng)——!”
一人一貓,又被嚇了一跳。
溫延玨將溫瀠棠輕輕抱起,兩個人的視線被眼前的火把鋪滿,密密麻麻的人群將寬闊的廣場圍了一圈,讓出了中間寬闊的場地。
上百個火把插滿那塊圓形場地邊緣,將中央照得如同白晝。
“棠兒別怕,是血市的圍斗,要是不想看,咱們就走,好不好?”
“什么是圍斗?”溫瀠棠捏緊了溫延玨的衣領(lǐng),小聲問道。
溫延玨沉默了一瞬,最終輕聲道:“就是讓奴隸們互相搏斗,勝者可以成為貴族的護(hù)衛(wèi)。”
話音剛落,密密麻麻的人群便讓開一條道路,而當(dāng)?shù)谝粋€奴隸走進(jìn)人們視野的時候,人群爆發(fā)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不為別的,而是出現(xiàn)的奴隸竟然只是一個未滿十歲的少年。
接著,陸陸續(xù)續(xù)走出了十幾個這樣的少年,他們瘦小的身軀上布滿了新舊傷痕,眼神卻如狼般兇狠。溫瀠棠的小手不自覺地發(fā)抖,貴為公主的她,何時見過這種場景。
饒是溫延玨也皺緊了眉頭。他沒想到今晚的血市竟會安排如此殘酷的“幼獸斗”——專門讓未成年的奴隸互相廝殺,供貴族取樂。
“嘶嘶——!”
時杳杳突然渾身炸毛,從溫瀠棠懷中猛地竄出,豎瞳死死盯著場中一個瘦小的身影。
那個小小的少年站在場地的邊緣,身上遍布著猙獰的鞭痕和鐵烙的痕跡,他目光炯炯的盯著場上每一個孩子,像是蟄伏起來的一條毒蛇。
他,靜默、兇狠、無情。
一個未滿十歲的孩子,一雙眼睛里,看不到一點點人性!
時杳杳永遠(yuǎn)會記得那雙眼睛,那雙隔絕了所有情愫的雙眼。
她想起了古鎮(zhèn)石橋之上,那個男人說的話:“陳情......眼枯見骨,天地?zé)o情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