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醫院住了一周，才勉強達到出院的指標…

回到別墅后。

顧沉坐在輪椅里，望著窗外飄落的梧桐葉。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進來，在他蒼白的膝蓋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右腿殘肢傳來隱約的幻痛，像一根細線牽扯著神經。

（到處都是她的影子。）

他轉動輪椅，金屬輪轂碾過地板時發出細微的聲響。書桌上那個馬克杯還保持著林夏最后一次使用時的角度，杯沿殘留著半圈淡淡的口紅印。沙發上搭著她忘帶走的那件米色開衫，袖口還維持著被隨意揉皺的弧度。

手指無意識撫上輪椅扶手，那道淺淺的劃痕硌著指腹——是上次她…不小心磕出來的，她總是這樣馬馬虎虎…

（連疼痛都在提醒他。）

（逃不掉的。）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心理醫生的電話。

“我想入住療養院。“他的聲音平靜得不像話，“就明天。“

***

顧靈沖進書房時，顧沉正在整理行李。他的動作很慢，卻異常堅決，把幾件簡單的衣物疊好放進箱子，然后是一本書、一瓶藥，最后——

他頓了頓，從抽屜深處取出那枚羊毛氈兔子胸針，輕輕放進了襯衫口袋。

“為什么突然要走？“顧靈的聲音發顫，“你的身體還沒完全恢復。“

顧沉沒有抬頭，繼續收拾著洗漱用品：“這里太吵了?！?

“哪里吵了？這半個月你不是一直——“

“到處都是聲音?！八驍嗨?，手指微微收緊，“她笑的聲音，走路的聲音，說話的聲音……“

顧靈怔住了。她看著弟弟蒼白的側臉，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聽見的是回憶。）

“阿沉……“她伸手想碰他的肩膀，卻在半空中停住了。自從出院后，顧沉變得更加抗拒肢體接觸，連醫生的例行檢查都變得困難。

“療養院很好?！邦櫝磷灶欁缘卣f著，像是在說服誰，“安靜，沒有人打擾，也沒有……“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喉結滾動了一下，把后半句話咽了回去。

（沒有她的幻影。）

顧靈的眼眶發熱。她看著顧沉把最后一件物品放進箱子——那是一本黑色封面的筆記本，邊緣有些燒焦的痕跡。

“至少……吃完午飯再走？“她輕聲問。

顧沉搖了搖頭，合上行李箱：“司機已經在等了。“

當他推著輪椅經過客廳時，目光不自覺地瞥向廚房?；秀遍g，他似乎看見林夏站在那里，系著那條可笑的兔子圍裙，回頭沖他笑：“顧沉，嘗嘗這個？“

（幻覺。）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廚房里空無一人。

***

當天下午，商業街的麻辣燙店里熱氣蒸騰。

“你真的刷了黑卡？“顧靈瞪大眼睛，“就為了吃這個？“

“不！我是試著刷了黑卡，但是人家麻辣燙不收黑卡呀…“林夏無奈的擺擺手。

林夏從辣鍋里撈出一塊土豆片，笑得眼睛彎彎：“怎么，看不起麻辣燙??？你不是也很喜歡吃的嘛？”

“好吧！確實是愛吃~“

“但我弟弟就不喜歡吃這些…“顧靈剛把一塊土豆夾進嘴里后說道。

林夏拿筷子的動作突然放慢，明顯愣了一會兒。

顧靈敏銳地察覺到她的停頓，故意岔開話題：“哎，這家的牛肉丸確實不錯?！熬退忝髅髯约簺]吃過這家的牛肉丸。

林夏低頭攪動著碗里的食物，熱氣熏得她眼眶發燙。她想起某天的心理醫院后門麻辣燙店里，顧沉坐在輪椅上，皺著眉頭吃麻辣燙的樣子——明明辣得耳尖通紅，卻還是陪她吃…因為她喜歡。

（他現在……吃得好嗎？）

“對了，“顧靈突然說，“阿沉搬去療養院了?！?

林夏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

“什么時候的事？“

“今天早上?！邦欖`觀察著她的表情，“他說家里太吵?！?

林夏緩慢地撿起筷子，在紙巾上擦了擦：“挺好的……那里專業?！?

（他在躲什么？）

（還是在躲……誰？）

***

深夜的畫室里，林夏盯著面前的畫布出神。

畫上的顧沉坐在窗邊，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落在他身上，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那是她記憶中的樣子——安靜，脆弱，卻又帶著某種固執的溫柔。

（不該畫這個的。）

她抓起旁邊的布想蓋住畫，卻在最后一秒停住了。手指輕輕撫過畫中人的輪廓，在即將碰到臉頰時又猛地縮回。

手機突然震動，是小姨發來的消息：

[周末回來吃飯嗎？給你燉了湯。]

林夏盯著屏幕，突然想起小時候躲在衣柜里，聽著小姨在電話里歇斯底里地哭喊：“我為他付出了十年！十年！結果呢？他娶了別人！“

（感情到底是什么？）

（是依賴？是習慣？還是……）

她轉頭看向畫架旁的抽屜，那里鎖著幾張未完成的素描——全是顧沉。有他皺眉的樣子，他安靜看書的樣子，甚至是他疼得蜷縮在床上的樣子。

（如果這只是病人對照顧者的依賴呢？）

（如果他也像小姨遇到的那個人一樣，痊愈后遠離她了呢？）

林夏猛地合上抽屜，把鑰匙扔進顏料桶里。

***

療養院的房間很安靜，墻是淡藍色的，窗簾是米色的，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

顧沉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這里沒有她用過的杯子，沒有她留下的發繩，也沒有她喜歡的橙花香。

（應該能睡著了。）

可當他閉上眼睛，枕頭上卻傳來若有若無的香氣——就好像是那天夢里她來看他時，長發掃過的地方。

顧沉猛地坐起身，呼吸急促。他摸索著打開床頭柜，取出那枚胸針，緊緊攥在手心里。粗糙的針腳扎進掌心，帶來細微的疼痛。

（逃不掉的。）

（哪里都逃不掉。）

窗外，一輪冷月掛在枝頭。同樣的月光照在城市另一端的畫室里，林夏正把最后一幅畫塞進柜子深處。

兩個孤獨的靈魂，在各自的牢籠里輾轉反側。一個拼命逃離回憶，一個不敢面對真心。

而秋天，正在悄無聲息地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