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雪以為自己只會在這地方度過自己的一切時，父親卻告訴她，要帶她去鎮子上學。不知怎地她卻流露著不舍。她的父親卻開口說著“又不是一直不回來，家在這里，哪里不是家呢？”“可是....可是...我”初雪忐忑著，其實不過7歲的孩子，又懂得些什么，只是怕失去這里的人和物罷了，而需要糾結于教會孩子社會的殘酷么？我想未必。“不，你必須走，你得聽我的。”父親嚴厲的說著，這是父親第一次兇初雪，而在小孩的認知中應該不存在這種事情。

可是如果不是搬到鎮子，初雪永遠不會遇到這輩子最重要的人。命運引導著她，離開了火車村。

父親收拾行李的那天，雪下得格外安靜。

我蹲在門檻上，看他把母親的相框用舊毛衣一層層裹好，塞進木箱最底層。鐵皮水壺、豁口的搪瓷缸、掉漆的鋁飯盒——這些我熟悉得如同自己手指的物件，正一件件消失在藤條箱的黑暗中。

“李婆婆給的凍瘡膏要帶上。“父親突然開口，他背對著我，肩膀把褪色的藍布工作服撐起鋒利的弧度，“鎮子小學的老師...聽說會打手心。“

我盯著自己通紅的指關節發呆。昨天小滿和阿布來找我，我們在鐵道邊堆了最后一個雪人。阿布偷偷往我口袋里塞了顆玻璃彈珠，說是從火車上掉下來的寶貝；小滿則把她最珍貴的兔毛耳捂掛在了雪人頭上。“你戴著這個，“她兇巴巴地說，“鎮上的孩子笑話你口音，你就用這個抽他們。“

屋外的老楊樹突然抖落一蓬積雪。父親轉身時，我慌忙用袖子抹眼睛，卻被他粗糙的大手捏住了下巴。

“哭什么？“他拇指擦過我結冰的睫毛，這個動作讓他掌心的凍瘡裂開了，血絲滲進我眼角的細紋里，“又不是不回來。“

可我知道有些東西回不來了。就像去年春天跑丟的母羊，后來我們在懸崖下找到它時，狼群已經把骨頭都舔出了光澤。父親不會明白，七歲的孩子心里裝著比藤條箱更沉重的恐懼——我怕鐵皮水壺在鎮上接的水不甜，怕看不到李婆婆家煙囪冒出的第一縷炊煙，最怕的是某天回來時，發現鐵道邊的雪窩子已經被陌生人填平。

“把圍巾系好。“父親把母親留下的紅圍巾繞在我脖子上時，手指在發抖。我聞到樟腦丸的氣息里混著血銹味，那是他連夜給糧站扛麻袋掙路費留下的傷。

雪地里的腳印一路蜿蜒到坡下。我趴在父親背上數他的白發，他軍大衣領口露出的脖頸上，有道我從未注意過的疤痕，像條僵死的蜈蚣。運木材的卡車在公路上按喇叭，車斗里堆著的不是原木，而是被雪覆蓋的、我們留在火車村的所有歲月。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那天父親兇我時，聲音里藏著比北風更尖銳的痛。當一個男人決定親手剪斷女兒的根，他必須裝作比凍土更堅硬。而命運正躲在某個轉角竊笑——它知道我們將在這輛破卡車的終點，遇見那個改變一切的白裙子女人，她挎著印有紅十字的藥箱，雪花落在她睫毛上的樣子，像極了母親照片里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