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風(fēng)雪呼嘯中緩慢流淌，每一秒都扎在陸擎蒼此刻破碎的心上，他跪倒在雪地里，一遍遍虔誠地祈禱，聲音早已化為喉嚨深處的嗚咽。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有一個世紀那么長，那扇隔絕生死的木門“吱呀”一聲被人從里面推開了。

瑪莎·霍普金斯那張布滿了皺紋和油污的臉出現(xiàn)在門縫里。

她的圍裙上沾染了大片大片的暗紅，袖口也滿是血跡，渾濁的眼睛里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疲憊，以及對苦難的漠然。

“大夫，愛米利亞她怎么樣了？”跪倒在門口的陸擎蒼像個冰雕般僵硬地抬起頭，掙扎著想要起身沖進去，膝蓋卻麻木得失去了知覺！

他手腳并用地往里爬！

“站住！”瑪莎厲喝一聲，一只沾滿血污的手死死抵在門框上，腳則是支在門檻，堵住了陸擎蒼試圖靠近的任何路徑，“我說過！男人不準靠近產(chǎn)房！血腥污穢！沖撞圣母！你想把地獄的惡靈引到她身邊嗎？！她現(xiàn)在最需要的是瑪利亞的庇護和清凈！不是你這雙沾滿血光的手帶來的厄運！給我退回去！”

“你要相信我，她受的傷不是我造成的！是仇人！我從來沒有打過她！一根寒毛都沒打過！我發(fā)誓！”陸擎蒼滿眼通紅地強撐起身體！

“但你殺過人！殺過人的眼神是不一樣的！老婆子我比誰都清楚！”

瑪莎一句話，陸擎蒼的身體再次僵在了原地，赤紅的雙眼盯著瑪莎那張毫無感情的臉，又拼命想從那狹窄的門縫里窺探屋內(nèi)的情況，卻只看到一片昏暗和令人窒息的寂靜。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壓下那幾乎要沖破理智的狂暴沖動：“那……孩子呢？”

瑪莎撇了撇嘴。

“孩子？哦，那可憐的小家伙。”她頓了下，“是個丫頭片子。早沒氣了。在肚子里那會兒就硬了，大概是踹肚子那幾下踹死的，流了好多臟東西出來。早產(chǎn)的丫頭片子，就是生下來也活不了幾天。”

她的話語里沒有一絲憐憫，只有習(xí)以為常的冷漠和一絲完成任務(wù)的疲憊。

“女兒……”陸擎蒼的瞳孔劇烈收縮，那個被他無數(shù)次幻想過、軟軟小小的身影！那個屬于他和愛米利亞的結(jié)晶！那個在愛米利亞腹中頑強生長、承載所有希望的生命！那個愛米利亞依偎在他懷里，無數(shù)次設(shè)想是男孩還是女孩，起個什么好聽的名字的幼小生命！

徹骨的寒意凍結(jié)了他所有的悲傷！

“愛米利亞呢？！她現(xiàn)在到底怎么樣？！”陸擎蒼再次抬頭，死死盯著瑪莎，仿佛要從她臉上榨出關(guān)于愛米利亞生死的每一個細微信息！

他已經(jīng)失去孩子了！他不能再失去她！那個正在門后生死未卜的她！

瑪莎似乎被他眼中那不顧一切的瘋狂驚到了，她稍微后退了半步，但依舊堵著門，語氣微微緩和：“她？不幸中的萬幸，現(xiàn)在看著命是暫時吊住了。我用草藥粉和烙鐵止住了出血的傷口。但你也看見了，”

她指著自己圍裙上的大片血污：“流了那么多血，撒旦在門口招手呢！現(xiàn)在人還沒脫離危險！隨時可能睡過去就再也醒不來！或者明天發(fā)起高燒一樣玩完！得觀察！我得守著她！給她用最貴的藥續(xù)命！還有這些，這都是上好的布，糟蹋成這樣！都得算錢！”

她再次伸出手，掌心的紋路里都嵌著暗紅色的痕跡：“之前那五個銀元不夠！遠遠不夠！這點錢只夠接生的！現(xiàn)在是要救命！救一個失血過多、被打得半死的女人的命！要用最上等的藥材吊氣！我剛才出于仁慈，已經(jīng)給她用了一點，還有我的守夜費、照料費、驅(qū)邪的貢品費！得再加五個銀元！最少是五個！天亮之前必須拿來！沒有錢，明天一早你就直接來收尸吧！或者現(xiàn)在你就把死尸一樣的她背回家，老婆子我倒是沒什么好說的。”

五個銀元！

陸擎蒼現(xiàn)在除了那一身沾滿血跡的舊大衣，身無分文！之前給瑪莎的錢，是愛米利亞藏下的最后希望！

莊園！必須回莊園！老管家巴特勒臥床不起的房間里，或許藏著他收藏的銀幣、懷表、金紐扣……

哪怕一件值點錢的東西！那也是此刻唯一能找到的希望！

陸擎蒼最后絕望地看了一眼那扇隔絕了他與愛米利亞的木門，牙關(guān)緊咬，從喉嚨里擠出兩個字：“等我！”

一路上，陸擎蒼完全沒有意識自己是怎么走回莊園的！

直到莊園敞開的外圍鐵門出現(xiàn)在他面前，風(fēng)雪似乎變小了些！

他沒有立刻進去。

主宅的黑影在灰暗的雪夜中沉默矗立，沒有一絲光亮透出，只有風(fēng)掠過屋檐發(fā)出的呼嚎。

陸擎蒼謹慎地貼著圍欄外側(cè)移動，穿透稀疏的雪幕，掃視著主宅每一扇黑洞洞的窗戶、每一個可能藏匿著危險的角落陰影。

他側(cè)耳傾聽，捕捉著風(fēng)雪聲之外的任何一絲異響，看是否有埋伏的警察？是否有本杰明那個瘋子去而復(fù)返，正躲在暗處準備給他致命一擊？

隨后又繞著主宅外圍緩緩移動了一圈。

薄雪覆蓋的庭院一片死寂，沒有任何可疑的足跡，也沒有任何異常的氣息，像一座冰冷的墳?zāi)埂?

本杰明那個懦夫，大概是沒敢回來，也沒敢叫警察來幫他！

確認沒有埋伏后，陸擎蒼悄無聲息地從后門繞向閣樓！

那里有巴特勒此刻臥床不起的房間！

來到門口，小屋的門虛掩著，里面沒有點燈，一片漆黑，一股濃重的、令人作嘔的氣息撲面而來！

汗餿味、老人身上特有的腐朽氣息，以及排泄物混合著嘔吐物的酸餿味。

借著窗外雪地反射的極其微弱的光，陸擎蒼看到巴特勒像一截徹底失去生機的木頭，蜷縮在靠墻那張窄小的木板床上。

骯臟的棉被蓋在他身上，他枯瘦的臉頰深陷，顴骨在昏暗的光線下更顯突兀，渾濁的眼睛半睜著，茫然地對著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