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撕扯著小鎮破敗的街道。

陸擎蒼抱著愛米利亞，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及漫天風雪的泥地中跋涉。

愛米利亞的呼吸越來越微弱，每一次痛苦的痙攣都伴隨著下身涌出大量的溫熱液體。

血液浸透了他手臂的衣襟。

愛米利亞原本緊護著小腹的手無力地垂落！

“愛米利亞！愛米利亞！看著我！別睡！”陸擎蒼一遍遍呼喚著她的名字，試圖喚醒她逐漸渙散的意識。

就在這時，他忽然想起小鎮邊緣那個以“手段強硬”聞名的老產婆——瑪莎·霍普金斯！

據說她接生過無數難產的孩子，雖然收費高昂，脾氣古怪，但總歸是條活路！

他立刻朝著記憶中的那間低矮木屋狂奔！

“砰砰砰！！！”砸門聲幾乎要將那扇木板門震碎！

過了好一會兒，門才“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

一個身材矮壯、圍著油膩圍裙、頭發花白凌亂的老婦人探出頭來，渾濁的眼睛里帶著被打擾的惱怒和不耐煩。

她正是瑪莎·霍普金斯。

“誰啊？！”她的抱怨在看到陸擎蒼懷中那個渾身是血、氣息奄奄的年輕女子時戛然而止。

“圣母瑪利亞……”瑪莎渾濁的眼里閃過一絲凝重，但更多的是算計。她沒有立刻讓開，反而堵在門口，“幾個月了？”

“七個半月！”陸擎蒼急切地將愛米利亞往門里送，“快！快救救她！”

瑪莎的目光在陸擎蒼沾滿雪水和血跡的大衣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回愛米利亞身上。

她伸出樹皮般粗糙的手指，捏開愛米利亞緊閉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又用力按了按她的小腹。

愛米利亞發出一聲痛苦呻吟。

“七個半月？你給打成這樣？還大出血？”瑪莎的眉頭擰成一個疙瘩，渾濁的眼睛里沒有絲毫同情，“難！非常難！這活兒風險太大！搞不好一尸兩命！得加錢！五個銀元！現付！少一個子兒都不行！”

她伸出五根粗短的手指，指甲縫里滿是黑泥。

陸擎蒼立刻從貼身衣袋里掏出那卷用油布仔細包裹的銀元！

那是愛米利亞為分娩準備的所有積蓄！

他看也不看，將整卷錢塞進瑪莎油膩的圍裙口袋里：“都給你！快救她！”

瑪莎掂量了一下口袋的重量：“還差點，算了，先救人吧，你回去再湊一湊！抱進來！放里屋床上！快！”

陸擎蒼抱著愛米利亞沖進那間彌漫著草藥氣味的昏暗小屋。

他將愛米利亞小心翼翼地放在那張鋪著粗糙麻布的硬板床上。

瑪莎忙碌起來，她動作麻利地從角落一個污跡斑斑的木桶里舀出冷水，沖洗著滿是污垢的雙手，然后從一個黑乎乎的陶罐里抓出一把不知名的干枯草藥，扔進一個冒著熱氣的鐵鍋里煮著。

她翻找出幾塊看起來還算干凈的粗麻布，又從一個木盒里拿出一把閃著寒光的剪刀。

“好了！你出去！”瑪莎頭也不抬，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開始解愛米利亞身上那件被血浸透的睡裙。

陸擎蒼僵在原地：“我留下！我能幫忙！”

“幫忙？”瑪莎抬起頭，“男人待在產房里，只會帶來厄運！會沖撞圣母瑪利亞送子的光輝！會引來魔鬼窺伺！你想害死她們母子嗎？！出去！滾出去！你這個打女人的敗類！到門外等著！沒有我的允許，不準進來一步！”

她指著門口，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

出去？將愛米利亞完全交給這個滿身油污、眼神貪婪又冷漠的老太婆？！

陸擎蒼看著床上氣息微弱、下身還在不斷滲出鮮血的愛米利亞，無力感幾乎將他撕裂！

“出去！”

“你再不出去，我現在就撒手不管！讓她和肚子里那個小崽子一起等死！”

這句話刺穿了陸擎蒼最后的堅持，他趕忙轉身，幾乎是踉蹌著沖出了那間昏暗小屋！

風雪瞬間將他吞沒！

他背靠著冰冷粗糙的木門，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

里面傳來瑪莎的禱告聲、鐵器碰撞的聲響、還有愛米利亞那斷斷續續的呻吟！

每一絲聲響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靈魂上！

就在這時，木門又被拉開一條縫！

“怎么了！”陸擎蒼眼睛瞪得通紅！

“聽著！小子！我丑話說在前頭！你女人傷得太重！失血太多！孩子月份又不足！這種情況，最好的結果，也只能保住一個！”瑪莎頓了頓，“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你現在就給我個準話！別等會兒在里面手忙腳亂！”

保一個？！

“保大人！”陸擎蒼只覺眼前發黑，“救她！不惜一切代價！救她！！！”

瑪莎冷冷地“嗯”了一下，隨即“砰”地一聲，再次重重地關上了門！

風雪更加狂暴了！雪片如鵝毛般砸落，瞬間覆蓋了陸擎蒼的頭發、肩膀。

他身體順著門板緩緩滑落，最終跪倒在積雪覆蓋的泥地上！

他從不信神！他信奉力量！信奉掌控！信奉用鐵與血鋪就的道路！

但此刻，在這漫天風雪中，在這隔絕了他與愛米利亞的簡陋木門外！

面對著那扇門后正在進行的、決定生死的殘酷搏斗，他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和無力！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等待命運的裁決！

悔恨噬咬著他的心臟！如果……如果他早一點識破本杰明的瘋狂……如果他早一點帶她離開那個地獄般的莊園……如果他……

“啊！！！”一聲極其凄厲、仿佛靈魂都被撕裂的慘叫穿透木門！是愛米利亞的聲音！

陸擎蒼的身體一顫！

他再也無法抑制！

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注視著那扇緊閉的木門，仿佛要穿透木板，看到里面正在承受煉獄般痛苦的愛米利亞！

他緊握的雙拳狠狠砸在堅硬的凍土上！鮮血混著泥雪滲入地面！

他張開口，喉嚨里發出破碎的嗚咽！

最終，那嗚咽化作一聲聲嘶力竭的、帶著無盡絕望和卑微祈求的吶喊，沖破了呼嘯的風雪，沖向了那鉛灰色的、仿佛永遠不會回應的蒼穹：

“上帝！”

“瑪利亞！”

“求你們！”

“救救她！”

“救救我的愛米利亞！”

“把我的命拿走！換她活著！求求你！”

風雪呼嘯，將他的祈禱撕扯得支離破碎，這個從不低頭的男人，此刻卻像最虔誠的信徒，跪在雪地里，一遍遍重復著那卑微到塵埃里的祈求。

滾燙的淚水混合著冰冷的雪水，從他剛硬的臉頰上滾落，砸在身下那片被鮮血和絕望浸透的凍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