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杰明的眼睛瞬間被點燃！

那張年輕帥氣的臉上迸發(fā)出純粹理想主義的光輝。

他放下勺子，身體微微前傾，手在桌布上虛虛劃過，仿佛在勾勒一幅壯闊圖景：

“亞當！這不是藍圖，這是必然！這是上帝的意旨！”他語速飛快，帶著年輕人特有的熱切，“南方根植于罪惡！看看我們此刻呼吸的地方，它就建立在血淚之上！這是數(shù)百年來無數(shù)奴隸的鮮血與汗水澆筑的堡壘！但它真的是未來嗎？不！它沒有未來！未來，一定是一個沒有奴隸主的世界！那些曾種植棉花的土地，將由獲得自由的黑人和我們一起，共同耕種！人人擁有選舉權！平等的投票箱前……這一切，都可以通過協(xié)商來解決！幾個州鬧獨立不過是像孩子那樣發(fā)泄下小情緒罷了，他們終究能理解，回到談判桌上，這一切一定可以在未來實現(xiàn)！”

他充滿激情的聲音在餐廳略顯空曠的四壁間回響，與窗外歸巢倦鳥的鳴叫混合在一起。

亞當專注地聽著，鏡片后的眼神深邃而冷靜。

他輕輕擦去嘴角的湯汁，打斷了本杰明理想化的疾呼：“選舉權？平等的箱子？”

他的語氣帶著務實者特有的沉穩(wěn)：“本杰明，薩姆特要塞的炮聲你我都聽到了，就在1861年4月12日！薩姆特要塞的炮擊！聯(lián)邦分裂已成事實。戰(zhàn)爭！現(xiàn)在需要的是戰(zhàn)爭的決心，是砸碎鎖鏈的鐵錘！至于選票箱子？那是在砸斷奴隸主脖頸之后！想想我們《自由之聲報》披露的南部各州蓄奴者的議會記錄！你以為他們簽署脫離聯(lián)邦文件時，會有一絲一毫考慮過讓黑人和他們坐在一起投下平等的一票？他們是豺狼！與豺狼言溫良憲政，是在鼓勵它們撕咬！”

他的聲音不高，卻如冷鐵般砸在地上，清晰、堅硬。

本杰明臉上的光芒被陰影覆蓋了一瞬，他急切地反駁：“不！亞當！你走得太極端了！戰(zhàn)爭是清除污垢的工具，但未來社會的基石是法律與良知！暴力本身不具備建設性！我們需要的是‘聯(lián)邦憲法修正案’！是明文寫入根本大法的平等基石！是在法律框架下重構的……”

“良知？法律？”亞當幾乎是冷笑著重復，身體也不自覺地微微傾向桌面，眼中閃爍著爭辯者的銳光，“一個建立在買賣人口基石上的聯(lián)盟，其法律本身就帶著原罪！南方人視憲法為其分裂的護身符！他們不相信北方的法律能給予南方莊園主公正！我們也不相信！本杰明，別再對舊的法律抱有任何幻想！林肯總統(tǒng)為什么猶豫？為什么不肯立刻宣布全境解放奴隸？他心里有顧慮！顧慮那份在利益天平上搖擺的法律枷鎖！現(xiàn)在需要的不是修修補補！是整個砸碎！重建！”

他一拳虛虛握起，砸在桌布上。

“不！亞當！和平與秩序……”

“秩序本身就由暴力確立與維持！”亞當毫不留情地截斷，聲音抬高。

激烈的爭辯如無形的刀鋒在餐桌上空交錯！

兩個青年緊盯著對方，一個眼中燃著信念的火光，一個眼里沉淀著冰冷的現(xiàn)實。

“……你太悲觀了！”

“……你太天真了！”

就在聲音驟然拔高，氣氛緊繃得就像火藥桶將炸的瞬間！

本杰明猛地深吸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他那因爭執(zhí)而泛紅的臉龐突然展露一個無奈又坦誠的笑容：“噢！見鬼！亞當·羅威爾！你就是專門被上帝派來給我挑刺的對不對？！辯論課拿了A+的家伙！”

亞當緊繃的下頜線條也瞬間松開了，剛才的冷峻如冰雪消融，他也忍不住笑出聲來，搖搖頭：“抱歉本杰明，職業(yè)病，看到太過完美的邏輯弧線，就忍不住找它的斷裂點。你知道我多么欽佩你的純粹。”

他伸出手，越過桌布，在本杰明的肩膀上用力按了一下，眼神重新變得溫和而誠摯：“但這的確是合理的辯論，不是爭吵。你說得對，和平與秩序是終極目標，路有千萬條，但目的是一致的——讓每個人都能真正呼吸自由的空氣！”

緊繃的氣氛瞬間松弛，就像拉滿的弓弦悄然復位。

兩人相視一笑，剛才的激烈仿佛成了增進理解的注腳。

本杰明笑著重新拿起勺子：“好吧好吧，我承認你的‘錘子理論’在摧毀舊牢籠時更有力，但重建美好家園時，我堅持需要我的法律基石和善意的種子！”

餐桌上恢復了刀叉輕微碰撞的聲音，只是這一次，伴隨著輕松愉快的低語。

巴特勒握刀的手一直僵在半空，直到這一刻才極其緩慢地、無聲無息地垂落在自己面前的空盤子上。

他低垂著頭，渾濁的目光幾乎貼在盤沿上，仿佛在研究銀器上細微的花紋，將眼底深處翻涌的滔天怨毒與冰冷計劃死死掩埋。

愛米利亞全程安靜地用小勺子撥弄著湯里的豌豆粒。她白皙的臉頰在燭光下泛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柔和的暖意。

在剛才爭論最激烈時，她一直低垂的眼睫曾微微抬起，極其短暫、卻無比清晰地望向那個坐在亞當與本杰明旁邊，深淵般沉默的男人。

此刻，她再次微微側過頭，目光輕盈地掃過陸擎蒼擱在桌布邊緣、因常年勞作風霜侵蝕而異常堅實有力的手背。

隨即，她的指尖無意識地、充滿被保護意味地，輕柔地覆上了自己衣料下那方豐盈的隱秘弧線。

那里，兩個半月的小生命正在茁壯生長。

陸擎蒼的目光終于從面前的錫盤上抬起半寸。

燭火在他輪廓深峻的側臉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深不見底的眼眸深處，倒映著餐桌上短暫恢復的“和諧”，倒映著兩個青年眼中不滅的理想之光，也倒映著身邊女子悄然流露的溫情與守護。

這是一場新戰(zhàn)爭背景下的晚餐。

桌上盛著理想與現(xiàn)實碰撞后交融的清湯，餐刀側面映照著無聲流淌的暗涌，未來尚在母腹中悄然萌動。

而那個沉默占據(jù)一席之地的身影，正平靜地見證，并計算著他腳下這片焦土莊園即將上演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