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花臺一個人喝了一會兒悶酒。
郝南嫣已經醉得睜不開眼,靠在酒桌上一邊酣睡,一邊嘴里還嘟囔著什么“了聽”和“他這樣好的人”之類的。
趙花臺看著眼前醉貓似的郝南嫣,忍不住笑出聲。
可笑著笑著,趙花臺的笑容卻漸漸淡了下去。
她拿起桌上的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桂花釀,仰頭飲下。
已經有些冰涼的桂花釀滑過喉嚨,喝著竟有些苦澀。
趙花臺咂咂嘴,放下酒杯,目光望向窗外。
夜色已經濃得化不開了,酒樓外的街道上掛起了一盞盞燈籠,昏黃的光暈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是一幅流動的水墨畫。
趙花臺單手托腮,思緒飄啊飄啊的就飄遠了。半響后,她忽然發覺自己的思緒竟飄到了靖王身上。
她迷迷糊糊地回憶著,當初自己剛穿越來,就被扣上了一個莫須有的“北齊密探”罪名,孤苦伶仃無人待見;她記得在有福羊肉湯店內見到他的時候,他一身玄色錦袍,冰冷地似乎渾身都掛著霜,他坐在那雕花輪椅上似笑非笑地轉著手中的折扇,提醒她要利用百姓們的眾口鑠金,方能還自己的清白。
她還記得在品詞大會上,也是靖王在最后“寫詩對賦”的安排,才能讓自己得以在大庭廣眾之下順勢說出自己不會寫字的事實。無形之中,倒是給那渣男皇帝傅云祈施加了不小的壓力。
哦,還有她梳妝臺上他不知何時送來的紙箋。
趙花臺慢悠悠地回憶著,手輕叩著酒桌,想起靖王那張冷冰冰的臉,心里五味雜陳。
片刻之后,她苦澀地笑了,暗自嘲笑自己真是酒后亂了心智。
他是高高在上的靖王,而她,只是穿越到這個鬼扯世界的無名NPC罷了,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就像隔著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唉”,趙花臺輕輕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試圖把那張冰冷的臉甩出腦海。
她看了看已經睡得迷迷糊糊的郝南嫣,心想不能再讓她在這兒睡下去了,鎮國公府的人要是知道她帶著郝南嫣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自己怕是要掉層皮。
這樣想著,趙花臺站起身,走到郝南嫣身邊,費力地將她攙扶起來。
郝南嫣渾身軟綿綿的,幾乎把所有的重量都壓在了趙花臺身上,嘴里還在斷斷續續地念叨著:“他不會喜歡我的……”
趙花臺無奈地搖了搖頭,一邊攙扶著郝南嫣往外走,一邊回頭對店小二喊道:“結賬!”
店小二連忙跑了過來,麻利地算好賬。趙花臺付了錢,步履蹣跚地扶著郝南嫣走出了酒樓。
……
剛走出酒樓門口,晚風吹來,帶著幾分涼意,趙花臺打了個寒顫,清醒了幾分。
她扶著郝南嫣站在路邊,揚手想叫一輛馬車,可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著一輛空馬車過來。
趙花臺氣得心里直罵娘,這個點了又不是出行高峰期,也不是皇都城CBD,馬車呢?都死哪兒去了???”
趙花臺一邊罵娘,一邊拍著郝南嫣的后背,輕聲安撫:“嫣嫣,你再堅持一會兒,我馬上送你回府?!?
郝南嫣只是“嗯”了一聲,腦袋耷拉著,靠在趙花臺的肩膀上,看樣子已經睡得很沉了。
忽然,趙花臺猛然發現幾個流里流氣的地痞流氓從旁邊的巷子里走了出來。
幾個流氓穿著破爛的衣衫,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身邊郝南嫣身上。
趙花臺心里一緊,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為首的一個流氓忽然滿臉淫蕩地沖著趙花臺調笑:“喲,這兩個小娘子長得可真標致啊!”
其他幾個流氓也跟著哄笑起來,一步步地朝趙花臺和郝南嫣逼近。
趙花臺下意識地將郝南嫣往身后拉了拉,自己擋在前面。
她努力壓制住自己的慌亂,鼓足勇氣怒視著那幾個流氓:“這是天子腳下,皇都城內,你們竟敢如此放肆!”
“放肆?”流氓頭子嗤笑一聲,“小娘子,這深更半夜的,你帶著這么個美人兒在這兒,不就是等著我們哥幾個來疼愛嗎?”
趙花臺氣得渾身發抖,可看著對方人多勢眾,她心里委實也有些發慌。
她心里反復告誡自己,她絕不能露怯,一旦露怯,自己和郝南嫣怕是今天就要交待在這里了。
“我告訴你們,她是鎮國公府的小姐,你們要是敢動她一根手指頭,鎮國公府絕不會放過你們的!”
趙花臺語氣平靜,強裝鎮定,試圖用鎮國公府的名頭嚇退他們。
可那幾個流氓顯然沒把鎮國公府放在眼里,依舊步步緊逼。
流氓頭子瞇著眼睛打量著趙花臺,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郝南嫣,突然眼睛一亮,說道:“小娘子,我看你也是個性情中人。這樣吧,你哥哥我這里有幾壺酒,你要是全喝了,我就放你們走,怎么樣?”
流氓頭子淫笑著望著二人,就像望著一桌的佳肴,垂涎三尺。
趙花臺順著流氓頭子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墻角堆著臟兮兮的四壺酒,看樣子都是剛開封的。
她心里清楚,這四壺酒下去,自己非醉死不可。
趙花臺渾身冰涼,心急如焚,可看著懷里毫無知覺的郝南嫣,再看看眼前這幾個不懷好意的流氓,她咬了咬牙。
去球吧!喝死就喝死,說不定喝死了就穿越回去了!
想到這兒,她斬釘截鐵地說道:“好,我喝!”
流氓頭子沒想到趙花臺這么痛快就答應了,他哈哈大笑起來:“好!痛快!小娘子,你要是真能喝完這幾壺酒,我保證放你們走!”
趙花臺深吸一口氣,走到墻角,拿起第一壺酒,拔開塞子就往嘴里灌,邊灌邊暗自咒罵:“靠!這是什么爛酒,像喝刀子似的!“
辛辣發苦的酒液涌入喉嚨,嗆得她一陣咳嗽,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郝南嫣似乎被咳嗽聲驚醒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趙花臺在喝酒,含混不清地說道:“月兒,你在干什么……”
趙花臺一邊往嘴里灌著,一邊對郝南嫣擠出一個笑容:含糊不清道:“沒事,我沒事,你再睡會兒,一會兒就送你回府了。”
趙花臺喝得越來越快,也越來越急,胃里像是被火燒一樣難受,頭暈目眩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她想停下來吐一會兒,可她不敢停。她知道,自己一旦停下,后果不堪設想。
周圍的流氓們看得目瞪口呆,一開始還在起哄,后來漸漸都安靜了下來,直勾勾地看著趙花臺。
當趙花臺用盡全身力氣灌完最后一壺酒后,她再也支撐不住了,“噗通”一聲坐在了地上,手里的酒壺摔得粉碎。
她暈乎乎地看著眼前的流氓,努力維持著鎮靜:“我喝完了,你們該放我們走了。”
流氓頭子看著地上的幾個空酒壺,又看了看已經明顯喝醉趙花臺,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小娘子,你好酒量??!不過,我剛才只是說放你們走,但沒說現在就放啊!”
“你……卑鄙小人!”
趙花臺氣得渾身發抖,可那幾壺酒下去,她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卑鄙?我就是卑鄙,你能怎么樣???”
流氓頭子獰笑著,朝身后的幾個小跟班使了個眼色,“給我把這兩個小娘子帶走!”
幾個流氓立刻上前,伸手就要去抓趙花臺和郝南嫣。
趙花臺見狀,急得眼睛都紅了,她環顧四周,目光落在地上的碎酒壺上。
突然,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猛地抓起一塊鋒利的碎瓷片,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別過來!”趙花臺的聲音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
那幾個流氓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趙花臺冷笑著看著他們,加大了手中的力度。
她脖子上已經滲出了一絲血跡,鮮紅的血珠順著脖頸往下流,在夜色中格外刺眼。
她定了定神,平靜地開口:“聽好了,我是太尉家的嫡女,我懷里的人是鎮國公家的千金,我們的父親一個掌管著京城的兵權,一個統領天下的軍權。你們要是敢動我,或者動我懷里的人,我就立刻死在這里。我要是死了,官府一定會徹查此事,到時候,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她的眼神堅定而冰冷,絲毫沒有畏懼。
那幾個流氓看著她脖子上的血,又聽她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心里終于開始發慌了。
他們只是些街頭流氓混混,平日里欺負欺負老百姓還行,可要是真惹上了太尉府和鎮國公府,那可是掉腦袋的大事。
流氓頭子猶豫了半天,最終咬了咬牙,狠狠地瞪了趙花臺一眼:“我們走?!?
說完,便帶著那幾個流氓悻悻地離開了。
看著流氓們消失在巷子里,趙花臺緊繃的神經終于松弛下來,手里的碎瓷片“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她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可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她又揚手叫了幾聲“馬車”,可周圍靜悄悄的,根本沒有人回應。
趙花臺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也不能在此停留,萬一那幾個流氓再回頭就壞菜了。
她再次掙扎著站起來,攙扶起郝南嫣,一步一步艱難地朝著鎮國公府的方向走去。
郝南嫣依舊睡得很沉,嘴里還在時不時地念叨著了聽的名字。
趙花臺一邊扶著她,一邊在心里苦笑:嫣嫣啊嫣嫣,你可知道,為了你,我可是差點把命都搭上了。
兩人走得很慢,走了大約半個時辰,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
趙花臺的腳步越來越沉重,頭暈目眩的感覺也越來越強烈,她感覺自己隨時都可能倒下。
就在此時,前面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趙花臺汗毛都豎起來了,她下意識地停下腳步,立刻拉著郝南嫣躲在角落,然后警惕地看了過去。
只見兩個身影在夜色中漸漸清晰,前面那人坐在一輛輪椅上,穿著一身華貴的墨色錦袍,身后似乎還跟著一個侍衛,正緩緩地推著他。
定睛一看,那個侍衛不是別人,正是郝南嫣念叨了一晚上的了聽。
趙花臺看清來人后,一股委屈忽然涌上心頭。
她再也支撐不住了,拖著郝南嫣就朝他們撲了過去,“噗通”一聲摔倒在了霍啟的面前。
趙花臺坐在地上,毫無預兆地哭出了聲,混著滿臉的淚水和汗水,“王爺,嗚嗚嗚……你怎么才來呀!”
霍啟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他低頭看著面前哭得梨花帶雨的趙花臺,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他伸出手,撩起趙花臺的頭發,看到了她脖子上的割傷。
霍啟頓了頓,聲音冷得像冰一樣:“這是怎么回事?”
趙花臺抬起頭,并不搭理霍啟。她淚眼朦朧地看向了霍啟身后的了聽,嘴里含糊不清地說道:“了聽,了聽啊,你快把嫣嫣送回去,一定要親自送到鎮國公府啊,敢有個差池我就跟你同歸于盡……”
說罷,她又迷迷糊糊地拉住霍啟的衣袖,“王爺,咱倆不能去,讓了聽去就行了,咱倆不能當電燈泡……”
了聽:“……”
霍啟蹙眉,顯然沒聽懂她在說什么。
他看著趙花臺醉醺醺的樣子,又看了看她脖子上的傷,轉頭對了聽說道:“你先把郝小姐送回鎮國公府。”
了聽點了點頭,上前想要接過郝南嫣。
此時趙花臺的大腦已經在宕機的邊緣,卻死死地抓著郝南嫣的手,不肯松開,嘴里念叨著:“要……要送嫣嫣回去,好好照顧她……”
了聽沉默片刻之后,小心翼翼地掰開趙花臺的手,又在伸手攔住一輛馬車,將郝南嫣橫抱了起來,輕輕跳了上去。
看著馬車漸漸遠去,趙花臺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喃喃自語:“不公平,憑什么你們一來,馬車也就出現了?”
說罷,她又嘿嘿嘿地笑了起來,嘴里念叨著:“嫣嫣,我這也算創造你倆的親密接觸了。”
霍啟看著她,一時無言。
趙花臺看向霍啟,笑得一臉燦爛。
她屁股朝他挪了挪,然后輕輕地靠在了他的雙腿上。
剛才的酒精再次占據了她的大腦,她的眼神迷離,嘴里開始胡言亂語:“王爺,你知道嗎,你好像在我心里了……”
霍啟聽言,眉頭輕輕皺起。
他低頭看著伏在自己腿上的趙花臺,她的臉頰緋紅,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呼吸均勻,顯然已經醉得不清了。
霍啟冰冷地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地震驚,隨即又被一層苦楚所覆蓋。
他伸出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趙花臺的頭發,趙花臺已經徹底睡了過去,動也不動。
霍啟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絲悲涼:“就當你是醉話?!?
夜風輕輕吹過,帶著幾分涼意,也帶著趙花臺均勻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