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鐵骨燃薪
- 我在大明造洪武遺詔
- 不眠米粒
- 3448字
- 2025-06-19 09:20:22
“嗚——嗡——!”
蒸汽泄壓閥的尖嘯,
如同瀕死巨獸的哀嚎,
在格物院工棚里撕心裂肺!
濃白的蒸汽翻滾噴涌,
將連接鍋爐與氣缸的粗鐵管道沖撞得嗡嗡顫抖!
巨大的木質飛輪,
在活塞桿的推動下,
艱難地跳動幾下,
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
便如同耗盡最后一絲力氣般,
不甘地…停滯下來。
只留下泄壓閥口持續不斷的、
刺耳的嘶鳴,
和彌漫整個工棚的、
滾燙而絕望的水汽。
“還是…不行…”
徐壽布滿燙疤的手死死抓著扳手,
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壓力表那劇烈顫抖、
卻始終無法突破紅線的指針。
汗水混著油污,
順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頰往下淌。
“氣缸…漏氣…太兇…”
他聲音嘶啞,
帶著巨大的挫敗感。
“力道…散了…根本推不動…”
工棚內一片死寂。
爐火在角落明明滅滅,
映照著匠人們臉上難以掩飾的疲憊和絕望。
每一次蒸汽的嘶鳴,
都像鞭子抽在緊繃的神經上。
龍江的龍骨是立起來了,
可驅動它的“心”,
這蒸汽之力,
卻像一頭桀驁難馴的困獸,
始終無法爆發出圖紙上那“劈波斬浪”的偉力!
陳墨站在翻騰的蒸汽邊緣。
官袍被灼熱的水汽打濕,
緊貼在身上。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只有眼底深處,
那如同暴風雨前死寂海面般的…
壓抑與瘋狂。
時間!
龍江船廠那邊,
“黃龍頭”帶著船匠日夜趕工,
鐵肋木殼的船身已初具猙獰輪廓。
可這邊…
驅動它的“心”卻遲遲不能就位!
三個月之期…
如懸頸鍘刀!
更可怕的是…
“陳掌院!”
一個戶部的小吏,
如同被鬼攆著般,
臉色煞白地沖進工棚,
甚至顧不上那灼人的蒸汽。
他噗通跪在泥濘的地上,
聲音帶著哭腔:
“不好了!
戶部…戶部撥下的十萬斤精鐵…”
他喘著粗氣,
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斷了!”
“斷了?!”
徐壽猛地扭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
“放屁!
昨日庫房盤存還有三萬余斤!
足夠再造三臺氣缸!”
小吏嚇得渾身一抖,
哭喪著臉:
“是…是工部!
工部那邊…
說寶鈔提舉司要新鑄洪武大錢!
需精鐵甚急!
硬是…硬是拿著五軍都督府的調令…
把庫里剩下的…全…全拉走了!”
“寶鈔提舉司?!
五軍都督府?!”
徐壽如遭雷擊,
呆立當場。
格物院雖得皇帝特旨,
可論起根深蒂固的權柄…
如何能與執掌天下錢鈔、
軍械的龐然大物爭鋒?!
這分明是…
釜底抽薪!
工棚內死寂無聲。
只有蒸汽泄壓閥那持續的、
刺耳的嘶鳴,
如同絕望的嘲笑。
鐵沒了。
蒸汽機最后的希望…
也斷了。
匠人們眼中剛剛燃起的一絲火苗,
被這盆冰水徹底澆熄。
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
陳墨緩緩轉過身。
他沒有看那哭嚎的小吏,
也沒有看絕望的徐壽。
他的目光,
越過翻滾的蒸汽,
越過死寂的工棚,
投向門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眼神空洞,
深不見底。
許久。
久到那泄壓閥的嘶鳴都顯得單調。
久到所有人都以為掌院已被這接踵而至的打擊徹底擊垮。
陳墨動了。
他抬起手,
不是指向絕望的鍋爐,
而是…
指向了工棚角落。
那里,
堆放著幾口巨大的木箱。
箱蓋敞開,
露出里面…
混雜著黑色磁鐵礦砂的、
黯淡無光的…
沙金原礦。
“徐壽?!?
陳墨的聲音響起,
平靜得可怕。
“把…那些‘金子’…”
他頓了頓,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釘子,
狠狠釘進死寂的空氣。
“給老子…
倒進熔爐里?!?
“什…什么?!”
徐壽猛地抬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瞪得滾圓,
如同聽到了世間最荒謬的瘋話!
“掌院!
那…那是金子啊!
是…是沙金?。 ?
他聲音扭曲變形,
帶著巨大的驚恐和不解。
“雖含鐵砂…
可…可那是御前呈過的…金子!”
“倒進熔爐?
化…化了?!”
他無法理解!
這簡直比砸鍋賣鐵更瘋狂!
工棚內所有匠人都驚呆了。
連那哭嚎的戶部小吏也忘了害怕,
張大嘴巴,
如同看瘋子一樣看著陳墨。
“倒進去?!?
陳墨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
目光依舊空洞地望著門外。
“和鐵水…
混在一起?!?
他緩緩補充道,
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煉…合金?!?
“合金?!”
徐壽徹底懵了。
這個詞如同天書。
金子混進鐵里?
那…那還能叫鐵嗎?
那…那煉出來的…
是什么怪物?!
“倒!”
陳墨猛地扭頭!
那雙空洞的眼睛里,
驟然爆射出一種令人靈魂戰栗的、
近乎實質的瘋狂!
那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徐壽臉上!
“立刻!
馬上!”
“給老子…
燒!”
那眼神里的決絕和瘋狂,
如同冰冷的鐵水,
瞬間澆滅了徐壽所有的質疑和恐懼!
他渾身一激靈,
幾乎是本能地嘶吼出聲:
“倒!
把箱子抬過來!
開爐!”
幾個同樣被陳墨眼神駭住的軍漢,
如夢初醒,
咬著牙沖過去,
抬起那沉重的木箱,
將里面混雜著黑砂的、
黯淡的沙金原礦,
如同傾倒垃圾般,
“嘩啦”一聲!
全部倒入了那座熔煉著生鐵、
翻滾著暗紅鐵水的巨大坩堝之中!
黑色的礦砂和黯淡的金粒,
瞬間被熾熱的鐵水吞沒!
發出“嗤嗤”的聲響,
騰起一股帶著金屬焦糊味的青煙!
暗紅色的鐵水表面,
浮起一層詭異的、
摻雜著點點暗金的泡沫!
“鼓風!
加火!
給老子…燒到最旺!”
徐壽如同被陳墨的瘋狂徹底點燃,
揮舞著鐵釬,
發出野獸般的咆哮!
爐火轟然暴漲!
橘白色的烈焰幾乎要將整個坩堝吞沒!
強勁的鼓風聲如同巨獸喘息!
坩堝內,
鐵水翻滾咆哮!
暗紅色的熔液在極致的高溫下,
顏色漸漸變得更加深沉、
更加粘稠!
那層摻雜著暗金的泡沫在劇烈的沸騰中被攪散、
吞噬!
一股難以言喻的、
混雜著鐵腥與一絲奇異金屬甜香的古怪氣味,
在灼熱的工棚里彌漫開來!
時間在烈焰的咆哮和鐵水的翻騰中緩慢爬行。
所有匠人都屏住了呼吸,
死死盯著那口翻滾的坩堝。
眼神里充滿了對未知的恐懼和一種被裹挾的、
病態的期待。
終于。
徐壽憑著老鐵匠的直覺,
猛地揮下鐵釬!
“起爐!”
通紅的坩堝被巨大的鐵鉗夾起!
粘稠得如同巖漿般的、
閃爍著奇異暗沉光澤的金屬熔液,
在坩堝口拉出沉重的絲線!
被小心翼翼地傾倒入早已準備好的、
特制的厚壁砂型模具中!
模具的形狀,
赫然是一個更加粗壯、
更加復雜的…
氣缸雛形!
“嗤——!”
滾燙的金屬熔液接觸冰冷的砂型,
爆發出劇烈的汽化聲和濃密的白煙!
整個工棚瞬間被灼熱的水汽和刺鼻的氣味籠罩!
眾人被逼得連連后退,
掩住口鼻。
只有陳墨,
依舊站在原地,
一動不動。
他透過翻滾的白煙,
死死盯著那正在凝固的、
散發著恐怖高溫的模具。
空洞的眼神深處,
仿佛有兩點幽暗的火焰…
在無聲地燃燒。
不知過了多久。
白煙漸漸散去。
模具被小心地拆開。
一個通體黝黑、
比之前更加粗壯沉重、
表面卻隱隱流動著一層奇異暗金色澤的…
嶄新氣缸毛坯,
靜靜地躺在冷卻的石板上!
它尚未打磨,
棱角粗糙,
卻透著一股與生鐵截然不同的、
沉凝如淵的…
厚重與神秘!
徐壽顫抖著手,
拿起一塊金剛砂磨石。
他蹲下身,
小心翼翼地在那粗糙的氣缸內壁上,
用力一擦!
“噌——!”
一聲極其輕微、
卻異常清越的金石摩擦聲!
磨石劃過之處,
竟露出了一小片…
光潔如鏡!
幽暗深邃!
隱隱透著一層內斂暗金光澤的…
奇異金屬表面!
那光澤!
那硬度!
那難以言喻的質感!
“我的…老天爺啊…”
徐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死死盯著那一片被磨出的鏡面。
布滿老繭的手指顫抖著撫上去。
冰冷!
光滑!
堅硬得超乎想象!
他渾濁的老眼里,
瞬間爆發出如同見了鬼般的極致震撼!
“這…這是什么鐵?!”
他猛地抬起頭,
看向煙霧中陳墨那模糊的身影,
聲音因為極度的驚駭而扭曲變調!
陳墨沒有回答。
他緩緩向前走了兩步,
在所有人如同看神魔般的目光注視下,
彎下腰。
伸出沾滿油污和煤灰的手,
輕輕按在那冰冷、
沉重、
內蘊暗金光澤的奇異氣缸之上。
掌心傳來金屬特有的冰涼與堅硬。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
混合了鋼鐵的冷硬與一絲黃金般內斂堅韌的…
奇特觸感。
他抬起頭。
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只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
那兩點幽暗的火焰,
驟然暴漲!
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
“拆!”
他猛地直起身!
聲音如同出鞘的利劍,
撕裂了工棚內死寂般的震撼!
指向那臺依舊在嘶鳴泄氣、
如同廢物的舊蒸汽機!
“把這堆廢鐵…
給老子拆干凈!”
“用這新的‘鐵’!”
他重重一拍那暗金色的氣缸!
“重新造!”
“造一副…
燒不爛!
磨不穿!
壓不垮的…
金剛鐵骨!”
“給它…
換心!”
“換心——!”
徐壽如同聽到了神諭,
布滿震撼的臉上瞬間被一種近乎狂熱的虔誠取代!
他嘶聲應和!
“拆!
都他娘的給老子拆!”
他像頭瘋虎般撲向那臺舊機器!
扳手和鐵錘的碰撞聲再次瘋狂炸響!
匠人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和那神秘金屬的震撼點燃!
所有的疲憊和絕望一掃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病態的亢奮!
他們吼叫著,
沖向拆解的現場!
沖向那嶄新的、
暗金色的氣缸毛坯!
沖向爐火!
沖向鐵砧!
格物院工棚,
這座剛剛經歷了斷鐵絕境的囚籠,
在沙金入爐的瘋狂獻祭和那暗金氣缸的詭異光澤中,
如同被注入了妖異的生命力,
再次爆發出比之前更加狂暴、
更加歇斯底里的…
金屬咆哮!
爐火映天!
鐵錘狂舞!
火星如妖異的金雨般飛濺!
那根暗金色的、
沉重的氣缸毛坯,
在無數雙布滿血絲、
燃燒著瘋狂火焰的眼睛注視下,
被巨大的鐵鉗夾起,
送向金剛砂輪!
刺耳尖銳的打磨聲,
如同為這浴火重生的“金剛鐵心”…
奏響的…
第一聲獰厲的…
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