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龍舟吞浪
- 我在大明造洪武遺詔
- 不眠米粒
- 4451字
- 2025-06-19 09:26:28
“嗚——嗡——!!!”
全新的嘶吼,
撕裂了龍江船廠上空沉悶的濕氣!
不再是泄壓閥垂死的哀鳴,
而是…
一種更深沉、
更渾厚、
如同來自大地肺腑的…
狂暴脈動!
格物院工棚舊址,
如今已是一座巨大的、
半露天的“動力艙”。
中心,
那臺浴火重生的怪物,
正發出前所未有的咆哮!
黝黑粗壯的炮管鍋爐(被鍛打得更厚),
表面鉚釘在巨大的內部壓力下微微發紅!
粗如人臂的蒸汽管道不再顫抖,
而是如同繃緊的巨蟒筋絡,
發出沉穩的“嗡嗡”共鳴!
連接管道與那暗金色氣缸的巨型法蘭接口處,
嚴絲合縫!
只余高溫蒸汽透過金屬本身散發出的、
扭曲空氣的灼熱!
最令人心悸的,
是那根全新的、
閃爍著幽暗內斂金光的巨大氣缸!
它如同沉睡的巨獸之心,
沉穩地律動著!
內壁打磨得光可鑒人!
包裹著紫檀木與熟鐵皮的沉重活塞,
在狂暴蒸汽的推動下,
以一種前所未有的、
穩定而蠻橫的力量!
驅動著那根裹著鐵皮的巨大櫟木活塞桿!
活塞桿另一端,
連接著一個直徑近丈、
由整塊鐵力木掏空、
外箍數道暗紅鐵箍的…
巨型飛輪!
“轟!咔!轟!咔!”
飛輪不再是艱難跳動,
而是帶著碾碎一切阻礙的蠻力,
沉重而穩定地…
旋轉起來!
每一次活塞的往復,
都伴隨著飛輪邊緣鐵箍撞擊空氣的沉悶爆響!
每一次飛輪的轉動,
都卷起一股灼熱的氣浪!
帶動著臨時連接在飛輪軸上的、
幾根粗大鐵鏈拖拽著的…
數塊千斤巨石!
在泥地上犁出深深的溝壑!
如同巨獸拖曳著山巒前行!
力量!
純粹!
狂暴!
碾壓一切的力量!
徐壽臉上油污被汗水沖開一道道溝壑,
他死死抓著連接飛輪軸的一根鐵桿,
感受著那通過金屬傳遞而來的、
幾乎要將他手臂震脫臼的恐怖脈動!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暗金色氣缸,
看著它在狂暴的蒸汽壓力下紋絲不動!
看著活塞桿每一次兇悍的沖擊!
他咧開嘴,
無聲地嘶吼著,
淚水混著汗水瘋狂涌出!
成了!
這燒不爛!
磨不穿!
壓不垮的…
金剛鐵心!
真的成了!
“掌院!成了!真的成了!”
他猛地轉向工棚角落陰影里靜立的陳墨,
聲音嘶啞變形,
帶著哭腔和極致的狂喜!
陳墨沒有動。
他依舊裹著那身沾滿油污煤灰的官袍,
站在翻騰灼熱的蒸汽邊緣。
巨大的飛輪卷起的風,
吹亂了他額前汗濕的碎發。
他看著那暗金色氣缸沉穩地律動,
看著飛輪穩定地旋轉,
看著千斤巨石如同玩具般被拖拽。
臉上沒有任何狂喜,
只有一種近乎虛脫的平靜,
和眼底深處那抹揮之不去的…
疲憊與冷冽。
金剛鐵心已成。
可那承載它的…
鐵肋木殼的巨獸…
還趴在龍江船廠的塢底,
等待著這顆心臟的注入。
三個月…
最后的期限,
如同勒緊咽喉的絞索!
“拆。”
陳墨的聲音在蒸汽的轟鳴中異常清晰。
“所有…能拆的。”
他指著那臺咆哮的機器。
“鍋爐…氣缸…飛輪…”
“連同這…
拖石頭的鐵鏈!”
“全部…運往龍江!”
“今日…
裝船!”
龍江船廠。
最大的干船塢內。
渾濁的江水已被厚重的閘門死死擋在塢外。
塢底,
泥濘早已被清理干凈,
鋪設著巨大的原木滾道。
滾道之上,
匍匐著一頭…
前所未有的鋼鐵木獸!
近三十丈長的船身骨架已完全成型!
粗壯得驚人的百年巨木龍骨,
如同巨獸的脊梁,
貫穿首尾。
龍骨之上,
一根根黝黑粗壯、
帶著猙獰鍛打疤痕的工字鐵肋,
如同巨獸的肋骨,
深深嵌入巨木之中!
每一根鐵肋與龍骨的結合部,
都被巨大的、
暗紅色的、
嵌入木中的熟鐵箍死死鎖住!
凝固的暗紅色“鐵木膠”如同干涸的血痂,
覆蓋著每一處咬合的縫隙!
船殼的厚木板尚未完全鋪設完畢,
只在關鍵部位鉚釘了部分板材,
露出內部縱橫交錯的鐵肋木架,
充滿了野蠻而堅固的力量感!
船體中部靠后的位置,
一個巨大的、
特意預留出的空洞,
如同巨獸敞開的胸腔,
正等待著那顆…
狂暴心臟的降臨!
“黃龍頭”佝僂著背,
拄著一根磨得油亮的硬木拐杖,
站在塢底滾道旁。
他比幾個月前更加蒼老枯瘦,
臉上每一道皺紋都刻滿了疲憊,
但那雙渾濁的老眼,
此刻卻死死盯著塢口方向,
燃燒著最后一絲近乎執拗的火焰。
他身后,
所有幸存的船匠、
格物院匠人、
軍漢流民,
都如同泥塑木雕般靜立著,
目光同樣死死鎖住塢口。
空氣凝重得如同灌滿了水銀,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和桐油的味道。
死寂中,
只有遠處長江隱隱傳來的波濤聲。
來了!
沉重的、
如同巨獸喘息般的號子聲!
由遠及近!
碾壓著塢口的泥地!
首先映入眼簾的,
是那根黝黑厚重、
鉚釘密布、
依舊殘留著高溫烘烤痕跡的…
炮管鍋爐!
它被數十名赤膊的軍漢用粗大的原木和鐵鏈拖拽著,
在泥地上犁出深深的溝壑,
緩緩滑入塢內滾道!
如同被獵獲的洪荒巨獸的頭顱!
緊接著!
是那閃爍著幽暗內斂金光、
沉重得讓抬它的十幾個壯漢面紅耳赤、
青筋暴突的…
暗金氣缸!
它被小心地放置在一個特制的巨大木架上,
在滾道上緩緩移動。
陽光偶爾穿過塢棚的縫隙,
照射在它光潔如鏡的內壁上,
折射出令人心悸的、
冰冷而神秘的光澤!
如同巨獸那顆…
金剛不壞的心臟!
再后面,
是巨大的飛輪、
粗壯的活塞桿、
盤繞的冷凝銅管、
以及各種拆卸下來的沉重部件…
如同一頭巨獸被肢解的肢體和內臟,
在號子聲和滾木的呻吟中,
緩緩運向那敞開的“胸腔”!
“黃龍頭”的呼吸驟然粗重!
他握著拐杖的手劇烈顫抖!
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那越來越近的暗金氣缸,
仿佛要將其烙印進靈魂深處!
來了!
這傳說中的“撼動乾坤之力”!
這強行打入木作血脈的鋼鐵之心!
終于…
要合體了!
“定位!”
陳墨嘶啞的聲音在死寂的塢底炸響!
他不知何時已站在預留的“胸腔”旁,
臉上是油污也掩蓋不住的疲憊和一種病態的亢奮。
巨大的吊架(臨時用巨木和鐵鏈搭建)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粗如兒臂的鐵鏈繃緊!
沉重的暗金氣缸被緩緩吊起,
在無數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注視下,
如同祭壇上的圣物,
精準地…
落向船體預留底座上那早已鑄造好的、
帶著巨大凹槽和螺栓孔的…
鑄鐵基座!
“落——!”
徐壽的破鑼嗓子帶著哭腔嘶吼!
“鐺——啷——!”
沉重的金屬碰撞聲!
暗金氣缸穩穩嵌入鑄鐵基座!
嚴絲合縫!
“螺栓!
上死!”
陳墨厲喝!
早已準備好的巨大熟鐵螺栓,
被燒紅的鐵鉗夾著,
狠狠插入預留的孔洞!
巨大的扳手如同攻城槌,
在軍漢們的號子聲中,
將螺帽死死擰緊!
發出令人心悸的金屬扭曲聲!
鍋爐被吊裝到位!
粗壯的蒸汽管道被強行對準法蘭接口!
巨大的扳手再次揮舞!
燒紅的鉚釘被鐵錘狠狠砸入!
“鐺!鐺!鐺!”
每一次敲擊,
都如同巨獸心臟的…
第一聲搏動!
冷凝器就位!
飛輪就位!
傳動軸連接!
粗大的鐵鏈被纏繞在飛輪巨大的輸出軸上,
另一端…
連接著塢底閘門那沉重無比的…
絞盤!
工棚內那令人心悸的脈動,
似乎已順著冰冷的金屬,
傳遞到了這塢底的每一寸土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空氣繃緊到了極致!
陳墨站在那敞開的“胸腔”旁,
腳下是冰冷的、
沾滿油污的龍骨巨木。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暗金色氣缸冰冷的光澤,
看了一眼鍋爐鉚釘上殘留的暗紅,
看了一眼纏繞在飛輪軸上、
繃得筆直的粗大鐵鏈。
他緩緩抬起頭,
望向塢口閘門的方向。
眼神空洞,
深不見底。
然后。
他抬起手。
那只沾滿油污、
微微顫抖的手。
指向塢口閘門絞盤旁,
那根早已準備好的、
粗如兒臂的…
點火信號旗桿!
“點——火——!”
嘶啞的吼聲,
如同點燃火藥桶的最后火星!
“嗤啦——!”
沾滿火油的信號旗被火把瞬間點燃!
橘紅色的火焰沖天而起!
在江風中瘋狂舞動!
如同巨獸睜開的…
第一只…
燃燒的眼睛!
閘門絞盤旁。
徐壽布滿燙疤的臉在火光下扭曲!
他如同瘋魔,
用盡全身力氣,
將手中熊熊燃燒的火把…
狠狠捅進了鍋爐下方…
那早已堆滿焦炭和引火物的…
燃燒室!
“轟——!”
沉悶的爆燃聲!
橘紅色的火焰瞬間從爐膛口噴涌而出!
貪婪地舔舐著黝黑的鍋爐壁!
灼人的熱浪如同實質的墻壁,
猛地擴散開來!
“鼓風!
給老子…
吹起來——!”
徐壽的咆哮淹沒在火焰的怒吼中!
巨大的鼓風囊如同垂死巨獸的肺葉,
在軍漢們赤膊的、
肌肉虬結的瘋狂推動下,
發出沉悶而急促的“呼哧!呼哧!”聲!
強勁的氣流涌入爐膛!
火焰由橘紅瞬間轉為刺目的白熾!
發出令人無法直視的光芒和恐怖的高溫!
整個預留的“胸腔”瞬間化作熔爐!
熱浪扭曲了視線!
時間在烈焰的咆哮和灼人的等待中緩慢爬行。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所有人都死死盯著那臺被烈焰包裹的機器!
盯著那暗金色的氣缸!
盯著那纏繞在飛輪軸上、
繃得筆直的粗大鐵鏈!
“嗡……”
低沉壓抑的嗡鳴聲,
如同大地蘇醒的嘆息,
開始從鍋爐深處傳來!
越來越響!
越來越急!
“嗚——!!!”
全新的、
狂暴的嘶吼!
不再是工棚里的脈動!
而是如同掙脫了所有束縛的…
洪荒巨獸的咆哮!
猛地從全新的泄壓閥口噴薄而出!
凝練的白色蒸汽柱!
帶著摧山坼地的力量!
狠狠刺向塢棚的頂梁!
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
鍋爐在烈焰中發出低沉的咆哮!
粗壯的蒸汽管道劇烈共鳴!
暗金色的氣缸猛地一震!
光潔如鏡的內壁上,
倒映出活塞如同攻城巨錘般…
悍然沖擊的倒影!
“轟——咔!!!”
沉悶到令人心臟驟停的撞擊聲!
連接著氣缸的巨型活塞桿!
如同被無形巨神揮動的戰斧!
帶著碾碎一切的氣勢!
猛地…
推動!
“嘎吱——嗡!!!”
巨大的飛輪!
那由整塊鐵力木掏空、
外箍數道暗紅鐵箍的龐然大物!
在活塞桿狂暴力量的驅動下,
發出令人牙酸的、
不堪重負的呻吟!
隨即…
猛地掙脫了最初的滯澀!
沉重而穩定地…
旋轉起來!
速度…
越來越快!
力量…
越來越狂暴!
“繃!”
纏繞在飛輪輸出軸上的粗大鐵鏈!
瞬間被巨力拉得筆直!
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金屬繃緊聲!
鐵鏈的另一端,
連接著塢底閘門那沉重無比的生鐵絞盤!
巨大的絞盤齒輪…
在鐵鏈傳來的、
如同海嘯般洶涌的蠻力拉扯下…
猛地…
跳動了一下!
發出一聲沉悶的、
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
“咔噠!”聲!
緊接著!
“嘎啦啦啦啦——!!!”
令人牙酸的、
巨大金屬齒輪強行嚙合轉動的刺耳摩擦聲!
如同巨獸磨牙!
響徹整個干船塢!
那扇由百年硬木包裹厚厚熟鐵皮、
重逾萬鈞、
死死卡在塢槽中的…
巨大閘門!
在絞盤齒輪狂暴的撕扯下,
猛地…
顫動了一下!
塢槽邊緣,
沉積了不知多少年的淤泥和碎石,
簌簌滑落!
動了!
那扇如同山岳般沉重的閘門!
動了!
“開…開了?!”
一個船匠失聲尖叫,
聲音扭曲變調!
“閘門!閘門動了!”
“老天爺!真…真推動了!”
“撼動乾坤!真是撼動乾坤之力啊!”
短暫的死寂被徹底打破!
塢底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驚呼和狂吼!
匠人們、
軍漢們如同瘋魔,
捶打著胸膛,
涕淚橫流!
徐壽跪倒在滾燙的泥地上,
朝著那咆哮的機器瘋狂磕頭!
“黃龍頭”死死拄著拐杖,
老淚縱橫,
干瘦的身軀劇烈顫抖!
成功了!
這鋼鐵之心!
這金剛鐵骨!
真的驅動了這頭沉睡的木鐵巨獸!
推動了那萬鈞閘門!
塢口高處。
臨時搭建的望臺上。
朱元璋負手而立。
玄色龍袍的下擺被江風吹得獵獵作響。
他那張如同刀劈斧削的臉上,
沒有任何表情。
只有那雙深不見底的龍瞳,
如同兩口冰封的寒潭,
倒映著塢底那咆哮的機器、
旋轉的飛輪、
繃緊的鐵鏈、
以及那扇在巨力撕扯下…
緩緩…
緩緩…
向兩側滑開的…
巨大閘門!
渾濁的江水,
如同掙脫牢籠的怒龍,
發出低沉的咆哮,
從閘門開啟的縫隙中…
洶涌而入!
冰冷腥咸的水汽撲面而來。
朱元璋的指尖,
在寬大的袍袖下,
幾不可查地…
蜷縮了一下。
仿佛要攥住那撲面而來的…
萬里波濤。
和波濤盡頭…
那遙不可及的…
金山幻影。
閘門越開越大。
江水奔涌的咆哮聲越來越響。
淹沒了機器的嘶吼。
淹沒了人的狂呼。
龍江船廠巨大的干船塢內,
這頭由鋼鐵意志與千年木藝強行糅合、
以沙金為祭、
承載著帝王野心與個人生死的…
鋼鐵木獸,
其巨大的、
尚未完全合攏的胸腔內,
那顆暗金色的心臟…
正發出第一聲…
震動長江的…
狂暴咆哮!
閘門洞開。
江水倒灌。
巨獸…
即將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