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獄那扇沉重的、仿佛隔絕陰陽的鐵門,終于在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中,被緩緩拉開。
刺目的光線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陳墨習慣了黑暗的瞳孔。他下意識地閉上眼,身體劇烈地晃了晃,全靠兩旁架著他的錦衣衛那鐵鉗般的手臂支撐,才沒有軟倒在地。
外面的空氣帶著深秋的寒意和草木的清氣,涌入他因長期呼吸污濁空氣而灼痛的肺腑,卻帶來一種近乎暈眩的不真實感。雙腿虛軟得如同兩根煮爛的面條,每邁出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深一腳淺一腳。
沒有審訊,沒有押解游街。他被沉默地帶離了那座人間地獄,穿過一道道戒備森嚴的宮門和幽深的夾道,最終,再次被帶到了那座讓他靈魂都為之戰栗的奉天殿偏殿。
殿門在他身后無聲合攏,隔絕了外界的一切。殿內依舊燃著牛油巨燭,光線昏黃而沉重,空氣里彌漫著陳舊的檀香和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
御案之后,朱元璋端坐著。幾日不見,這位開國帝王的臉上似乎又添了幾分深刻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凝重,但那雙眼睛,卻比之前更加銳利,更加深不可測,仿佛沉淀了太多的東西。太子朱標侍立在一旁,臉色微白,看向陳墨的眼神復雜無比,有探究,有驚疑,更有一絲揮之不去的敬畏。
偌大的偏殿,此刻只剩下他們三人。沉重的寂靜壓在心頭,連燭火的跳動都顯得格外清晰。
朱元璋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從陳墨踏入殿門的那一刻起,就牢牢鎖在他身上,一寸寸地刮過他那身骯臟破爛的囚服,刮過他蒼白憔悴、眼窩深陷的臉,刮過他依舊帶著劫后余生驚悸的眼神。那目光里,不再有純粹的暴怒殺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審視,一種評估,一種對“異類”的、冰冷的、居高臨下的探究。
終于,朱元璋動了。他沒有說話,只是伸出那布滿老繭、骨節粗大的手,拿起御案上一個明黃色的錦囊。他動作極其緩慢、極其鄭重地將錦囊打開,從中取出的,正是那張折疊得方方正正、邊角都無比整齊的宣紙——那張寫滿了簡體“天書”的“遺詔”。
他小心翼翼地將宣紙展開,平鋪在光潔如鏡的紫檀木御案上。昏黃的燭光下,那些簡體字和簡陋的圖形,仿佛被鍍上了一層神秘的光暈。
朱元璋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慎重,緩緩劃過紙面,最終停在了那片標注著“金山”的扭曲大陸輪廓旁。他的指尖在那片區域反復摩挲了幾下,然后,毫無征兆地,猛地抬起!
“啪!”
那疊宣紙被他重重地拍在御案上!沉悶的響聲在寂靜的大殿里如同驚雷炸響,震得燭火都猛地一跳!
陳墨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得渾身一哆嗦,本就虛軟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磚上。
朱元璋的聲音隨之響起,低沉、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骨髓的壓迫感,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釘,狠狠鑿進陳墨的耳膜:
“說!”
他的一根手指,如同淬火的鐵釬,精準而沉重地點在宣紙的一個角落,點在那幾行簡體字旁歪歪扭扭畫著的一個小方塊圖形上,旁邊潦草地標注著“玻璃”。
“這‘玻璃’!如何造得比水晶還透?比琉璃還亮?!”朱元璋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急切和不容抗拒的威嚴,“朕,要親眼看著它從土石里變出來!就在這三日內!”
“若有半分虛假……”他后半句沒有說完,但那森然的目光掃過陳墨的脖頸,其中蘊含的冰冷殺意,比任何言語都更具威脅。
陳墨趴伏在地上,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囚衣。三天!又是三天!上一次是預言日食,這一次是造出玻璃!每一次都是在刀尖上跳舞!他強迫自己冷靜,大腦在巨大的壓力下瘋狂運轉。
“草…草民遵旨!”他用盡力氣,聲音嘶啞地回答,“所需…所需之物…皆…皆乃尋常土石…只需…需沙…需堿面…需石灰石…再…再尋一處…能燒窯火之地…工部琉璃廠…應…應可…”
朱元璋的目光銳利如鷹,審視著陳墨的每一個細微表情和語氣,似乎在判斷這其中是否有詐。片刻,他微微頷首。
“標兒,”他轉向一旁的太子,“此事,你親自督辦。所需人手物料,由工部配合,一應調用,無需再奏!琉璃廠清場,閑雜人等,不得靠近十丈之內!三日后,朕要在此,看到此物!”
“兒臣遵旨!”朱標躬身領命,神色肅然。他深深地看了陳墨一眼,那眼神復雜難明,既有對“神跡”的敬畏,也有對眼前這落魄書生能否創造奇跡的疑慮,更有一絲身為儲君的責任和壓力。
工部琉璃廠,位于皇城西苑偏僻一角,平日里爐火熊熊,匠人穿梭,燒制著供應宮禁的琉璃瓦、琉璃獸件和各種彩色器皿。空氣中常年彌漫著煙塵和高溫灼燒礦石的特殊氣味。
此刻,整個琉璃廠卻被一種異樣的緊張和肅殺籠罩。所有匠人、雜役被勒令休沐三日,不得靠近。一隊隊身著飛魚服、腰挎繡春刀的錦衣衛如同釘子般,把守在廠區外圍各個角落,眼神銳利如鷹隼,隔絕了一切窺探的目光。
廠區內最大的一個窯爐前,爐火已被重新點燃,橘紅色的火舌貪婪地舔舐著爐膛口,散發出灼人的熱浪。幾個被緊急征召來的工部老匠人,穿著灰撲撲的短褂,臉上溝壑縱橫,雙手布滿老繭和燙傷的疤痕。他們垂手侍立在一旁,眼神里充滿了茫然、不安,以及一絲被強行征召、打亂工期的隱晦不滿。
太子朱標一身杏黃色常服,負手而立,站在距離窯爐稍遠但又能看清全局的位置。他的臉色在爐火的映照下顯得明暗不定,眉頭微蹙,目光緊緊鎖住場中那個穿著嶄新但依舊顯得格格不入的青色布衣身影——陳墨。
陳墨此刻正蹲在地上,面前攤開一張粗糙的草紙。他身邊堆放著幾樣東西:一小堆從御花園池塘邊篩洗出來的、還算細膩的河沙;幾塊灰白色的石灰石(方解石);還有一大包從御膳房弄來的、帶著草木灰氣息的堿面(主要成分碳酸鈉)。
幾個老匠人伸長了脖子,看著陳墨在地上比比劃劃,用炭條在草紙上寫下幾個他們完全看不懂的符號:
> SiO?+ Na?CO?+ CaCO?→ Na?SiO?+ CaSiO?+ CO?↑
“胡鬧!簡直是胡鬧!”一個年紀最大、須發皆白、姓孫的老匠人終于按捺不住,花白的胡子氣得直抖,指著那堆原料和陳墨畫的天書符號,聲音因為激動而發顫,“殿下!此乃琉璃重地!燒制的是皇家的體面!豈能用這等…這等污穢之物(指堿面),混雜泥沙頑石(指河沙、石灰石),行此…此等不知所謂的勾當!”
他痛心疾首,捶胸頓足:“琉璃之道,首重配方!火候!釉色!需用鉛丹、硝石、銅鐵礦物精心配比!需千錘百煉之經驗!此子…此子用些灶膛灰(堿面)和爛河沙,就想燒出比水晶還透的東西?簡直是癡人說夢!暴殄天物!糟踐祖宗傳下的手藝啊!”他渾濁的老眼里,滿是對傳統技藝被褻瀆的憤怒和絕望。
另外幾個匠人雖不敢像孫老匠這般直言頂撞,但也紛紛搖頭,臉上寫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和不信。在他們看來,這簡直是兒戲,是對他們一生鉆研的琉璃工藝最大的侮辱。
朱標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不懂什么化學符號,但老匠人的憤怒和質疑是實實在在的。他看向陳墨,眼神帶著詢問和壓力。
陳墨頂著巨大的壓力,額頭上早已布滿細密的汗珠,既有窯爐的烘烤,更有心理的煎熬。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些鄙夷的目光,轉向朱標,聲音努力保持平穩:“殿下,草民此法…雖與古法迥異,然…確有其理!請殿下容草民一試!成敗…三日后便見分曉!”
朱標看著陳墨眼中那近乎偏執的堅持,又想起奉天殿內那應驗如神的天象預言,心中天人交戰。最終,他緩緩點了點頭,聲音低沉:“依你。所需人手,聽你調遣。但……”他目光掃過那幾個憤憤不平的老匠人,“若三日后,無物可出,或所出之物不堪入目,爾等今日之謗言,便是他日之罪證!”
這話既是給陳墨聽的,也是給那些匠人聽的。孫老匠人重重地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再言語,但那眼神里的輕蔑和不屑,幾乎要化為實質。
陳墨不再多言。他咬著牙,頂著老匠人們刀子般的目光和窯爐的滾滾熱浪,開始親自指揮臨時調撥來的幾個年輕力壯、但同樣一臉懵懂的雜役。
“沙!再篩細些!不能有半點雜質!”
“石灰石!砸碎!磨成粉!越細越好!”
“堿面!稱量!按這個比例,一絲都不能差!”
他像一個偏執的工頭,嚴格地控制著每一種原料的配比和預處理。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衣衫,臉上、手上沾滿了沙塵和堿粉,狼狽不堪。每一步操作,都伴隨著孫老匠人壓抑不住的、痛心疾首的嘆息和其他匠人毫不掩飾的嗤笑。
“看看!看看!沙石混雜,這能燒出個甚?怕不是一爐渣滓!”
“浪費好炭!燒這玩意兒,祖宗知道了都得氣活過來!”
“哼,等著吧,三日后,看他如何收場!”
嘲諷和質疑如同跗骨之蛆,不斷鉆進陳墨的耳朵。他充耳不聞,只是死死盯著原料的混合、攪拌、成型。他將精心配比混合好的、濕漉漉的沙石堿粉糊狀物,小心地倒入一個特制的、淺淺的方形耐火陶范里,用刮板盡可能刮平表面。
“入窯!位置要正!溫度…溫度要控制好!先小火烘烤去濕,再逐步升溫!最高溫時,需保持至少一個時辰!”陳墨的聲音嘶啞,對著負責燒火的工匠反復叮囑,每一個細節都關乎成敗。
沉重的窯門在刺耳的摩擦聲中緩緩關閉,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視線。爐膛內,烈焰升騰,溫度急劇攀升。窯爐外,只剩下焦灼的等待和無形的壓力。
時間,在爐火的呼嘯和眾人各異的心思中,緩慢流逝。
第一天,窯爐煙囪冒出滾滾濃煙。
第二天,窯爐周圍的空氣都因高溫而扭曲。
第三天清晨,窯爐終于熄火。巨大的窯體依舊散發著驚人的余熱,靠近便覺熱浪撲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扇緊閉的窯門上。朱標不知何時已親自來到窯前,負手而立,面色沉凝。孫老匠人等幾個工部老師傅也早早被喚來,他們臉上帶著一種“等著看笑話”的冷漠和篤定。
“開窯!”陳墨的聲音因為緊張和三天來的嘶喊而異常沙啞,帶著破音。
幾個壯實的雜役,用長長的鐵鉤和濕布包裹的木杠,在灼人的熱浪中,費力地撬動沉重的窯門。
“嘎吱——轟……”
窯門被艱難地拉開一道縫隙,一股裹挾著白色灰燼和灼熱硫磺氣味的熱浪猛地噴涌而出!眾人被嗆得紛紛后退。
煙塵稍散。
陳墨顧不得熱浪灼人,第一個搶上前去,用濕布包著手,探入窯內。他的心跳如同擂鼓,手臂因緊張而微微顫抖。指尖觸碰到陶范邊緣,滾燙!他咬著牙,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那方沉重的陶范拖了出來!
陶范表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白色窯汗(高溫燒結形成的玻璃態物質和灰燼混合物)。它靜靜地躺在滾燙的窯磚上,毫不起眼,甚至顯得有些丑陋。
四周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塊灰撲撲的陶范上。
孫老匠人嘴角已經勾起一絲刻薄的冷笑,正要開口譏諷。
陳墨卻深吸一口氣,拿起旁邊準備好的一柄小鐵錘和一根磨得尖銳的鐵釬。他蹲下身,手穩得出奇,將鐵釬尖端抵在陶范邊緣一個不起眼的縫隙處,然后,用錘子輕輕一敲!
“叮!”
一聲清脆的、如同玉磬般的輕響!
緊接著,“咔嚓”一聲脆響,覆蓋在陶范表面的那層灰白色窯汗,如同破碎的蛋殼般,裂開了一道縫隙!
陳墨的心臟幾乎跳到了嗓子眼!他顫抖著手,用鐵釬小心地沿著裂縫撬動。
一塊灰白色的、帶著氣泡和不規則邊緣的“板子”,隨著碎裂的窯汗,被撬了下來!
陽光!初升的朝陽,金色的光線,毫無阻礙地穿透了那塊剛剛剝離出來的、還帶著高溫余熱和粗糙邊緣的“板子”!
剎那間,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
那塊“板子”靜靜地躺在陳墨滿是汗水和灰燼的手掌上,邊緣參差,內部還夾雜著一些細小的氣泡和未熔盡的沙粒雜質,遠非完美無瑕。然而,它那近乎無色的質地,那令人難以置信的透光性!
陽光穿過它,在地上投射下一片清晰而明亮的光斑!光斑的邊緣,甚至因為這塊粗糙“玻璃”的折射,形成了一道微弱的、幾乎看不見的七彩光暈!
這不再是渾濁的琉璃!不是昂貴的天然水晶!這是一種從未出現在大明工匠認知中的、由最普通沙石燒煉而成的……透明神物!
“嘶——!”
孫老匠人臉上的冷笑瞬間凍結、崩碎!他猛地倒抽一口涼氣,眼睛瞪得如同銅鈴,死死地盯著陳墨手中那塊折射著陽光的“板子”,仿佛看到了鬼魅!他踉蹌著向前沖了兩步,布滿老繭和燙疤的手顫抖著伸向那“板子”,卻又像被燙到般猛地縮回。
“透…透的?!真…真是透的?!”他失聲尖叫,聲音扭曲變形,充滿了極致的震驚和顛覆認知的茫然,“這…這怎么可能?!泥沙…堿灰…燒…燒出水晶來了?!”他引以為傲一生的琉璃技藝,他堅信不疑的金科玉律,在這一刻被這塊粗糙的透明“石頭”砸得粉碎!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死死抓住自己花白的頭發,眼神渙散,口中只剩下無意識的喃喃:“神…神跡…真是神跡…”
另外幾個原本等著看笑話的匠人,此刻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若木雞,嘴巴張得能塞進雞蛋,臉上血色褪盡,只剩下無邊的震撼和一種世界觀崩塌的驚恐。他們看向陳墨的眼神,再無半分鄙夷,只剩下如同仰望神祇般的敬畏和恐懼。
朱標同樣被深深震撼了!他幾步搶上前,甚至顧不上那物件還帶著高溫,伸手便從陳墨顫抖的手中接過那塊巴掌大小、還帶著毛刺和氣泡的平板玻璃。
觸手冰涼!與想象中剛從窯爐出來的滾燙截然不同!(玻璃導熱慢)這奇異的冰涼感讓朱標指尖一顫。他小心翼翼地捧著這薄薄的一片,如同捧著整個帝國的未來。陽光毫無阻礙地穿透它,在他杏黃色的袍袖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他能清晰地透過它,看到自己放大的掌紋,看到遠處琉璃廠煙囪的輪廓,甚至看到天空中緩緩飄過的云絮!
清晰!透亮!前所未有!
這不是琉璃!這是將天光都囚禁在其中的神物!
朱標猛地抬起頭,看向陳墨。那書生的臉上混雜著疲憊、汗水、灰燼和一種劫后余生的、近乎虛脫的激動。陽光透過他手中那塊神奇的“板子”,在他臉上投下搖曳的光斑,竟讓他此刻狼狽的形象,在朱標眼中帶上了一層難以言喻的、神秘的光環。
“陳…陳墨…”朱標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干澀和一絲敬畏,“你…你果真…”
他的話未說完,就被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打斷!
“陛下駕到——!”
尖銳的唱喏聲刺破了琉璃廠死寂般的震撼!
所有人,包括還沉浸在巨大沖擊中的朱標和癱軟在地的孫老匠人,都如同被鞭子抽中,瞬間跪伏在地,額頭深深抵在沾滿灰塵的地面上,大氣不敢出。
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
朱元璋,來了!
他沒有乘坐鑾駕,甚至沒有穿龍袍,只著一身玄色常服,步履生風,帶著一股凜冽的寒意,在幾名貼身錦衣衛的簇擁下,大步流星地踏入這片還彌漫著煙火氣和灼熱余溫的琉璃廠!
他的目光,如同兩道實質的閃電,瞬間就鎖定了朱標!更準確地說是鎖定了朱標手中那塊折射著陽光、顯得無比突兀的透明“板子”!
陳墨只覺一股無法抗拒的恐怖威壓當頭罩下,讓他幾乎窒息。他死死地趴在地上,不敢抬頭,只聽見那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停在了自己身前幾步遠的地方。
死寂!連爐火的余燼似乎都停止了呼吸。
然后,陳墨感覺到一只冰冷、粗糙、帶著厚厚老繭的手,極其小心地、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謹慎,從太子朱標手中,取走了那塊巴掌大的玻璃。
朱元璋沒有看跪伏一地的眾人。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掌心這塊冰涼、光滑、前所未見的神奇造物之上。
他低下頭,鷹隼般的目光,穿透了那塊透明的玻璃,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掌心的紋路,看到了金磚地面上細微的灰塵顆粒!他甚至將玻璃微微傾斜,讓陽光在它邊緣折射出一道微弱的、轉瞬即逝的彩虹!
清晰!透亮!纖毫畢現!
這不是人間該有之物!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狂喜、震撼、貪婪和深深敬畏的洪流,瞬間沖垮了朱元璋所有的冷靜!他那雙握慣了刀劍、執掌著億萬人生死的手,此刻捧著這輕飄飄的一片玻璃,竟不受控制地、劇烈地顫抖起來!
“嘶……”
一聲極輕的、帶著極致震撼和難以置信的吸氣聲,從這位鐵血帝王的喉間溢出。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曾令山河變色、群臣戰栗的眸子,此刻燃燒著一種陳墨從未見過的、近乎瘋狂的火焰!那火焰熾熱、貪婪,仿佛要將眼前的一切都吞噬殆盡!
他的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釘在依舊匍匐在地的陳墨身上,聲音因為極致的激動而沙啞、扭曲,如同砂紙摩擦:
“陳墨!”
“洪武爺…真把天機…給了你?!”
不等陳墨回答,或者說,朱元璋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他捧著玻璃的手猛地攥緊(幸好玻璃厚實未碎),另一只手則猛地指向了東方!指向那宣紙上標注著“金山”的、遙遠而未知的亞墨利加大陸輪廓!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開疆拓土、攫取一切的、帝王般的無上貪婪和狂熱:
“那‘金山’!那無盡的金礦!在何處?!”
“那‘蒸汽巨輪’!那能日行千里、破浪如履平地的神物!又該如何打造?!”
他的咆哮聲在空曠的琉璃廠內回蕩,震得爐灰簌簌落下:
“告訴朕!快告訴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