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日后，長安城東郊，旌旗招展，鼓樂喧天。

當鮮于仲通率領得勝之師出現在地平線上時，早已等候多時的迎接隊伍立刻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為首一人，身著紫色金線繡云鶴紋圓領袍衫，頭戴金蟬進賢冠，面容白皙，下頜微須，眼袋略顯松弛，但一雙精光內斂的眸子此刻盈滿笑意，正是權傾朝野的右相楊國忠。

鮮于仲通遠遠望見那代表帝國最高權勢的紫袍身影，心臟猛地一跳。

他深吸一口氣，在距離迎接隊伍尚有百步之遙時，猛地勒住韁繩，翻身下馬。

他整了整身上沾染征塵、卻依舊熠熠生輝的明光鎧，然后竟是小跑著，向楊國忠所在的位置急趨而去。

鎧甲鏗鏘作響，甲葉碰撞聲在喧囂中依舊清晰。

鮮于仲通一路小跑至楊國忠面前數步，毫不猶豫地單膝跪地，叉手道：

“末將鮮于仲通，幸不辱命，蕩平南詔，班師回朝！叩見右相！”

楊國忠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他連忙上前一步，伸出保養得極好的雙手，熱情地扶住鮮于仲通的雙臂，將他攙扶起來。

“哈哈哈！鮮于公！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楊國忠的聲音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喜悅與嘉許，“此役蕩平南詔，雪我大唐之恥，拓疆千里，功在社稷，彪炳千秋啊！公真乃國之柱石，圣人之肱股！本相心甚慰，心甚慰啊！”

鮮于仲通順勢起身，臉上堆滿了感激與謙遜：“相國謬贊！末將能有今日微功，全賴圣人洪福、相國運籌帷幄，居中調度，給予末將信任與支持！

若非相國信任，將西南重任交付末將，又頂住朝中壓力，為末將輸糧運餉，末將焉能有此尺寸之功？

此功，當首推圣人圣明，次推相國鼎力支持！仲通不過是在相國指揮棒下，沖鋒陷陣的卒子罷了！”

他言辭懇切，將功勞的大半都歸功于楊國忠的“英明領導”和信任。

黃忠嗣要是在場的話，估計會說：“這說的全都是我的詞啊。”

楊國忠聽得更加心花怒放，拍著鮮于仲通的肩膀大笑：“仲通過謙了！過謙了！用兵如神，謀定后動，此皆卿之能也！圣人與本相，不過是為卿掃清些障礙罷了。”

他頓了頓，環視周圍隨行官員，聲音抬高：“今日凱旋，乃我大唐盛事！本相定要為仲通好好賀功！”

一番寒暄與相互吹捧之后，楊國忠收斂了些笑容，正色道：“仲通，圣人此刻正在大明宮含元殿等候。圣心甚悅，急于見卿這位功臣，并親自主持闕下獻俘大典！我等速速入城，莫讓圣人久等。”

鮮于仲通聞言，臉上瞬間涌上難以抑制的紅光與激動，聲音都有些發顫：“圣人……圣人竟在含元殿等候末將？末將何德何能！惶恐，惶恐之至！”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住內心的狂喜，側身讓開，指著身后那支規模龐大的車隊：“相國請看，此乃南詔王族宗室及主要降臣。

閣羅鳳伏誅，其二子伽那被其斬殺，除這二人之外，南詔王族盡在此處！

世子鳳迦異、閣羅鳳諸子、王妃等，皆已押解至京，聽候圣人發落！”

楊國忠順著鮮于仲通的手指望去，只見數十輛囚車在重兵押解下緩緩前行。

囚車內人影憧憧，個個蓬頭垢面，神情萎靡，早已不復往日王族貴胄的風采。

為首的囚車里，一個年輕人眼神空洞麻木，正是曾經的南詔世子。

看著這一隊象征著徹底勝利的戰利品，楊國忠眼中精光大盛，撫掌贊道：“好！做得好！此番獻俘闕下，必令四方震怖，彰顯我大唐赫赫天威！仲通，隨本相入宮！”

一個時辰后

大明宮，含元殿前廣場。

儀仗森嚴，旌旗蔽日。

禁軍衛士身著鮮亮甲胄，手持長戟，肅立如林。

文武百官依品階分列兩班，場面莊嚴肅穆。

高踞于丹陛之上的御座中，坐著大唐的至尊——玄宗皇帝李隆基。

年近七旬的天子，須發已然花白，臉上刻著歲月的深痕，曾經銳利的眼神如今帶著幾分暮氣的渾濁，但此刻卻煥發著一種異樣的光彩。

他的嘴角噙著難以掩飾的笑意，眼神中充滿了志得意滿。

困擾西南數十載的心腹之患南詔，終于在他的治下被徹底鏟平！

這無疑是他晚年最值得大書特書的武功，足以告慰太廟，告慰那些曾埋骨洱海的將士。

他微微前傾著身體，目光熱切地望向殿外廣場的入口。

鼓樂齊鳴，號角長嘯。

在禮官高亢的唱禮聲中，鮮于仲通已經更換了朝服，昂首挺胸，在兩名金甲武士的引導下，緩緩步入廣場。

他身后，是一長串被繩索捆綁、身披囚服的南詔王族宗室及主要降臣。

鳳迦異走在最前，他赤著腳，蓬頭垢面，神情麻木，步履蹣跚，昔日的世子威儀蕩然無存。

其后是閣羅鳳的王妃、其他王子、公主以及重要的清平官等。

他們個個面如死灰，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瑟瑟發抖。

鮮于仲通行至丹陛之下，再次行三跪九叩大禮，聲音洪亮：“臣，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奉旨討伐南詔逆酋閣羅鳳。

仰賴圣人天威，三軍將士用命，今已蕩平南詔，掃穴犁庭！

擒獲逆酋閣羅鳳世子鳳迦異以下宗室、偽臣共一百七十三人，獻俘闕下！

南詔之地，已盡歸大唐版圖！臣，幸不辱命！”

“好！好一個‘蕩平南詔，掃穴犁庭’！”

玄宗皇帝龍顏大悅，撫掌大笑，聲音帶著久違的洪亮與暢快，“鮮于愛卿果然不負朕望！西南邊患，自太宗、高宗、武后以來，皆未能竟全功，今日終在卿手中徹底平定！此乃不世之功！朕心甚慰！大唐天威，浩蕩無垠！”

群臣立刻山呼萬歲，聲震云霄：“圣人圣明！大唐威武！萬歲！萬歲！萬萬歲！”

玄宗的目光掃過階下匍匐的俘虜，尤其是在鳳迦異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復雜，但旋即被勝利者的威嚴所取代。

他沉聲宣判：

“逆酋閣羅鳳，僭越稱王，背信棄義，屢犯天朝，罪不容誅！今雖自戮，其罪難逃！

著褫奪一切偽封偽號，掘其墳墓，曝尸示眾三日，以儆效尤！其宗室、偽臣，皆為大逆不道之屬！

鳳迦異等，即刻押付有司，依律嚴懲，或斬或流，明正典刑！其女眷沒入掖庭為奴！”

冷酷的宣判如同寒冰，徹底擊碎了俘虜們最后一絲希望。

鳳迦異身體猛地一顫，癱軟在地，被如狼似虎的武士拖拽下去。

廣場上響起一片壓抑的悲泣嗚咽。

當俘虜處理完畢后，楊國忠立馬出列高呼：“圣人圣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其他官員見狀也立馬跟上，開始山呼萬歲。

李隆基龍顏大悅，揮手道：“走，宮里已備下慶功宴，諸卿與朕一起同去飲宴。”

獻俘大典在恢弘的禮樂和山呼萬歲聲中落下帷幕。

鮮于仲通志得意滿，在無數道或羨慕、或嫉妒、或敬畏的目光中起身，他知道，自己的權勢已攀至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