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拂曉，張羅望的南詔大軍與八千吐蕃鐵騎匯成一股洪流，浩浩蕩蕩開赴弄棟城方向。

七日后，一封來自南詔腹地的密報悄然送至黃忠嗣手中。

他展開細讀，眉頭緊鎖，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事態雖有推進，卻偏離了預設的軌道。

若段全葛安然入朝，南詔醞釀中的內亂火苗，極可能就此熄滅。

黃忠嗣霍然起身，密信緊攥掌心，疾步趕往征南大營。

鮮于仲通聞聽此訊，亦是從帥案后驚起，臉上憂色難掩。

他踱步帳中，沉聲道：“忠嗣，你可有后策？”

“大帥勿憂。”

黃忠嗣目光沉靜，透著成竹在胸的銳利，“先前對南詔王庭，尤其閣羅鳳諸子了解未深，是卑職疏忽。

此番細作密報，已將南詔內部派系、王子性情剖析透徹。卑職心中，已有計策！”

他隨即附耳低語，將心中盤算細細道來。

鮮于仲通聽罷，眼中精光暴漲，撫掌道：“妙！便依此計！務求隱秘，”

“末將領命！”黃忠嗣抱拳應諾，轉身大步出帳。

他旋即召集秦琮、爨弘盛等心腹兄弟，避開耳目，于僻靜處低聲部署。

與此同時，段全葛大營亦收到了那封“王命”。

初聞大王病危，段全葛驚得臉色驟變，幾乎失手打翻案上杯盞。

然待細讀后文“入朝輔政”之語，一股難以抑制的狂喜瞬間沖散了驚懼。

他撫須沉吟，眼中精光閃爍：“大王病中托付國事，此乃信重至極！看來姚州之功，終是入了大王法眼！”

至于前線戰局，他心中并無多少掛礙——張羅望正率本部精兵并吐蕃八千勁旅星夜兼程，數日內必至。

屆時移交兵符印信，他便可風風光光地班師回朝，榮登輔政之位！

想到此處，段全葛心中大定，當即下令：“傳令各營！加固營防，嚴守陣地！靜待張大軍將抵達！

待交接完畢，本帥便奉王命，回太和城……‘輔政’！”

最后二字，他念得意味深長，嘴角勾起一抹躊躇滿志的笑意。

然而當日下午，段全葛大營外便來了一名不速之客。

來人自稱是太和城貴人信使。

守衛通傳后，段全葛心中驚疑不定。

但還是立即命人將信使引入帳中。

來者正是喬裝改扮的爨弘盛。

“何人所遣？”段全葛鷹隼般的目光緊鎖對方。

爨弘盛垂首，清晰地答道：“回大軍將，小人奉二王子伽那殿下密令，星夜兼程，特來呈送緊要書信。”

言罷，他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一封密封嚴密的信件，雙手奉上。

段全葛眉頭微蹙，疑竇叢生。

伽那王子？

他此刻派人來意欲何為？

接過信件，他指尖劃過封蠟，拆開信紙。

目光甫一觸及字跡，段全葛便如遭雷擊，瞳孔驟縮！

段大軍將親啟：

伽那頓首再拜。

事急矣！

兄鳳迦異已歸太和，覲見父王，竟誣我二人共謀不軌，意欲篡逆！

彼言大軍將擁兵自重，抗命不救；

更言我二人早有勾結，欲趁父王春秋日高，行大逆事，甚而欲置彼于死地！

父王聞之震怒，吾身已遭圈禁府中，形同囚徒！

至關緊要者：父王此番“病危”急召大軍將回朝“輔政”，實乃圖窮匕見之策！

意在誘大軍將自投羅網，解兵權，囚于太和城！此一去，必無生路矣！

兄素知父王心性，寧信其有，莫信其無！

況鳳迦異巧言令色，恨我二人入骨，豈肯罷休？

一旦大軍將身陷囹圄，彼更可羅織罪名，坐實謀逆，你我皆為齏粉矣！

鳳迦異若得繼位，亦斷不容我二人存于世！

伽那泣血頓首，唯望大軍將明察！

伽那泣血再拜

段全葛捏著信紙的手猛地一抖！

寒冬臘月，他的額頭竟瞬間滲出了細密的冷汗，順著鬢角滑落，滴在冰冷的信箋上。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此前回朝輔政的野望，將那虛幻的榮光擊得粉碎！

他猛地想起鳳迦異逃回大營時那充滿怨恨、驚懼、拒人千里的眼神，那歇斯底里的“回太和城”的叫嚷……原來如此！

世子對自己早有怨恨。

而此刻這所謂的“王上病危需輔政”……不過是要他自投羅網的催命符！

一股難以言喻的怒火在胸中翻騰灼燒，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焚毀。

他不明白！

他與鳳迦異雖有舊怨，何至于此？

何至于要將他置于死地？

段全葛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劇烈的心跳，揮手屏退了左右親兵。

帳內只剩下他與那自稱信使的爨弘盛。

他目光死死盯著對方，聲音帶著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二王子……還有何交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

爨弘盛迅速掃視四周，確認帳內再無他人，這才上前一步，將身子躬得更低：

“大軍將明鑒！二王子說，事已至此，若您遵命回城，則您與二王子殿下……必死無疑！

世子咬定謀逆，縱然查無實據，王上心中芥蒂已生，絕不會再容您掌兵握權！

待世子日后繼承大位，您與二王子……焉有活路？”

段全葛何嘗不明白這其中的兇險？

這幾乎是絕境！

他煩躁地低吼一聲：“廢話！說重點！二王子之意，究竟如何？！”

爨弘盛仿佛被他的怒氣壓得又矮了一分，語速更快，卻更顯堅定：“二王子說，如今唯有一線生機——投唐！

重歸大唐藩屬，借大唐天兵之力，清君側，除世子！

屆時，二王子便是南詔唯一合法的繼承人。

大唐出了惡氣，亦需藩屬鎮守西南，必會允準。而您……”

他微微抬頭，目光灼灼地看向段全葛，“便是擁立新主、再造南詔的從龍首功！功勛彪炳，位極人臣！”

段全葛眼神劇烈閃爍，這是叛國！

至于說清君側，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清的能是鳳迦異一人么？

那是打算連閣羅鳳一起清的意思。

這是一條絕路！

然而……似乎也是死中求活的唯一縫隙！

他心中天人交戰，家眷的安危瞬間躍上心頭：“那……我太和城中的家眷……”

爨弘盛立刻接口：“大軍將勿憂！二王子殿下在王城尚有忠貞死士潛伏，殿下親口保證，定能護得自己周全，更會不惜一切代價，護住您的家眷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