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南詔腹地的官道兩側，山林掛著一些白霜。

二十余名身著唐軍便裝的精銳，如同融入樹影的幽靈，無聲潛伏。

黃峒蹲在一棵虬結的古樹下，扯了扯身上那件打著補丁的南詔百姓粗布衫，壓低聲音，語氣里帶著明顯的困惑：

“二哥，埋伏就埋伏唄，咱穿這身破玩意兒干啥？跟乞兒似的？”

黃忠嗣聞言坐起身，解釋道：“今天剛好教教你。咱們的計劃是讓南詔內亂，現在前兩步都已完成，第三步則是強化鳳迦異的疑心。

你想想，他回王城途中遭人埋伏，會怎么想？”

黃峒摸著下巴道：“那肯定會覺得有人泄露了他的行蹤，或者有人想暗殺他。

不過，這跟咱們冒充南詔土匪有啥關系？咱穿著自己裝備不也一樣嗎？

還有，二哥，要是你猜錯了怎么辦？他要是不回太和城呢？”

黃忠嗣擺了擺手：“別著急，我一個個回答你。

冒充劫匪只有一個原因——把事情攪得更混亂，讓鳳迦異覺得既像是段全葛干的，又不太像。

一個人接收的信息太多，腦子就容易‘過載’——嗯，我叫它‘豬腦過載’。”

他頓了頓，接著道，“一旦腦子過載，人就會認定自己預先覺得可能的事情去思考，這叫思維引導。”

“其次，”黃忠嗣繼續解釋，“我為何篤定鳳迦異會要求回太和城？

很簡單，人一旦感覺身處險境，自然想逃離。這是人性，除非段全葛囚禁他。

但段全葛沒理由、也沒這個膽子這么做。現在明白了吧？”

黃峒沉默半晌，說道：“聽懂了……好像又沒完全懂。不過我明白了一點：絕對不要跟你二哥成為敵人！

居然能想到這么多，還能設下這些計謀。”

黃忠嗣心中暗笑：哥們好歹是博士，能讀到博士的，腦子絕對不差。

不過，他嘴上卻說：“你后面那話也不對。我不是早早就設好了每一步，而是根據現場情況隨時調整計劃的。

沒人能算無遺策，因為人是不可控的，總有變數——就像那個蠢貨柳景福，我怎料一個牙將竟毫無基本軍事意識？否則段全葛大軍早滅了！”

不過，他忽然冷笑一聲，補充道：“……不過也差不多了。”

不久后，斥候來報：有一輛馬車正前往太和城，護衛者是十幾名輕騎。

黃忠嗣聞言站起身，拍拍衣服說道：“走吧，該干活了。”

話音未落，二十余人已翻身上馬，徑直朝鳳迦異的隊伍疾馳而去。

那十幾名南詔輕騎在黃忠嗣等人的游擊圍剿下，很快便被解決干凈。

當然，黃忠嗣還特意留了兩人跟在鳳迦異身邊——免得他獨自一人，根本回不到太和城。

追擊并未停止，黃忠嗣親自帶人又追出了好幾里路，直至將鳳迦異逼得險象環生，這才作罷。

而終于逃出生天的鳳迦異，此刻完全陷入了黃忠嗣所預期的混亂之中。

他起初懷疑是段全葛派人要解決他，可轉眼間又發現截殺他們的匪徒，手中竟持有唐軍的武器……這讓他徹底陷入了迷茫。

他已然分辨不出，究竟是誰想要他的命。

甚至連那兩名僥幸活下來的護衛，也成了他懷疑的對象。

鳳迦異看誰都像是暗藏的鬼魅，看誰都不似良善之人。

恐懼與猜忌交織，他完全陷入了癲狂的狀態。

三日倏忽而過，劍南道兩萬四千大軍已悉數渡河，兵鋒直指段全葛部，形成沉重壓迫之勢。

然而段全葛亦非坐以待斃，其后續援軍正源源不斷匯聚，如今營盤內亦屯兵萬余。

更令唐軍高層憂心的是，南詔細作傳來密報：吐蕃大軍前鋒已悄然踏足南詔境內。

此刻，吐蕃使者正于太和城與閣羅鳳緊急磋商，一旦盟約達成，其主力鐵騎最快十日便可兵臨前線。

值此山雨欲來之際，黃忠嗣并未虛度光陰。

其麾下新募的五百兵卒，經過初步整訓，雖遠不及安戎軍那兩百百戰精銳般如臂使指，卻也初具鋒芒，堪稱一支可堪一用的生力軍——盡是筋骨強健、血氣方剛的年輕兒郎。

而今晚，便是檢驗這支新軍成色的時刻。

是的，黃忠嗣決意襲營。

自段全葛主力陳兵瀘水與唐軍對峙以來，唐軍除卻黃忠嗣所部那幾次驚心動魄的穿插襲擾，整體上并無主動出擊的跡象，更未組織過大規模的夜襲。

這恰恰是段全葛大營可能松懈的間隙。

此刻，夜幕已深如墨染。

當南詔斥候因視野受限而收縮偵查范圍后，一支由安戎軍老卒與五百新銳組成的奇兵，便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開始了一場沉默而迅疾的急行軍。

他們輕裝簡從，連續奔襲十余里，悄無聲息地抵達預定集結地——距離南詔軍營寨僅三里之遙的一片隱蔽洼地。

寒風拂過曠野，吹動低矮的枯草。

黃忠嗣抬起頭，冷峻的目光穿透夜幕，鎖定中天那輪慘白的下弦月。

“原地休整！”他低沉的聲音在寂靜中擴散開來，“養精蓄銳，子時行動！”

今夜這一仗，兇險異常。

為了追求極限的機動與突襲的突然性，這支奇兵拋棄了一切可能拖慢腳步的累贅：無馬、無重甲。

所有士卒，包括安戎軍老卒在內，皆身著輕便皮甲，甚至部分斥候索性不著甲胄，只攜帶最致命的兵刃與此行關鍵之物——猛火油。

目標只有一個：將負重減至最低，以雷霆之勢突入敵營核心，掀起一場焚天烈焰般的混亂與殺戮！

子時三刻，寒月當空。

黃忠嗣將黃峒與阿木喚至身側，目光如電掃過二人：“按既定方略，我率三百中軍，爾等各領百人分列左右兩翼。突入敵營后，聞哨即退，不得戀戰，違令者斬！可明白？”

“得令！”兩人沉聲應諾，眼中戰意如炬，在暗夜里灼灼生輝。

“出發！”黃忠嗣低喝一聲，率先起身，身影如離弦之箭，借著慘淡月色向南詔大營方向疾掠而去。

身后五百精銳如同暗影中奔涌的洪流，銜枚疾走，無聲卻迅疾地緊隨其后。

疾行不過兩里，前鋒已然撞上南詔巡弋的斥候！

但唐軍沖刺之勢如雷霆萬鈞，斥候示警的呼喊聲未落，追襲的利箭已然破空而至。

半刻未到，這支如狼似虎的奇兵已如尖刀般逼臨南詔大營轅門！

“點火！”黃忠嗣的吼聲撕裂夜空。

奔跑中的唐軍士卒聞令而動，瞬間自腰間抽出特制的浸油火箭，火折一擦，點點星火在黑暗中驟燃。

“拋射——！”

號令既出，數百支燃燒的箭矢劃破夜幕，帶著刺耳的呼嘯，如同傾瀉而下的火雨，狠狠砸入沉睡的南詔營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