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來，盤蛇隘周遭的密林成了血肉磨坊。

雙方的斥候如同無聲的幽靈，在參天古木與藤蔓荊棘間穿梭、獵殺、被獵殺。

黃忠嗣的策略極其明確且殘酷：以攻代守，絞殺耳目。

他嚴令盤蛇隘與瀘水渡口的守軍，將斥候巡邏范圍擴大一倍，密度增加三成。

而他自己則與秦琮、黃峒、爨弘盛、阿木五人，如同五柄淬毒的尖刀，各自率領獵殺小隊，化整為零，深入山林，專尋南詔斥候的蹤跡。

伏弩的冷箭、無聲的割喉、陷阱中的哀嚎……雙方都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但南詔斥候的損失明顯更大，活動的范圍被不斷壓縮，傳遞消息的通道也變得愈發艱難。

林中仿佛被罩上了一層無形的網，隔絕著段全葛對前沿的感知。

......

搖曳的牛油燈火映照著段全葛那張陰郁的臉。

副將單膝跪地，聲音有些興奮：“大軍將，瀘水下游五里處，密林深處，發現大批唐軍蹤跡！人數約兩千！”

段全葛猛地抬起眼皮，銳利的目光釘在副將臉上：“哦？如何發現的？確認無誤？”

“千真萬確！”副將語氣篤定，“唐軍扎營于林間一片洼地，雖盡力隱蔽，但這兩日天氣轉寒，林間濕氣極重。

入夜后，他們為取暖，在營地多處生火……煙氣被風帶起，穿出林梢，被遠處山梁上的斥候望見。

斥候循跡摸近，親眼所見！營帳連綿，灶坑數量，乃至夜間巡哨的密度，都確鑿無疑，確是兩千人規模的主力！”

段全葛靠在鋪著虎皮的硬木椅上，指節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帳內陷入一片壓抑的寂靜，只有火苗跳躍的噼啪聲和段全葛指節敲擊的聲響。

良久，他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的、帶著十足把握的弧度，眼中那抹狡猾的精芒亮得駭人。

“兩千人，呵，想要當黃雀？但本帥可不是螳螂！”段全葛低聲自語，“天助我也！”

他猛地坐直身體：“傳令！”

帳內所有將領瞬間挺直腰背，屏息凝神。

“第一，”段全葛的手指重重戳在輿圖上盤蛇隘的位置，“著蒼山羅苴佐，領一千精兵，明日拂曉前潛行至盤蛇隘外三里待命！辰時三刻，擂鼓佯攻！聲勢要大，攻勢要猛，做出不惜代價奪還隘口的架勢！但記住——”

他目光如刀，掃過蒼山，“是佯攻！沒有我的后續將令，絕不許你部真正蟻附攀墻！戰損超過一成，立刻后撤休整，待命！”

“得令！”一名身材粗壯、臉上帶著刀疤的將領沉聲應諾。

“第二！”段全葛的手指猛地滑向瀘水渡口，“著阿朵力，同樣領一千精兵，沿瀘水隱秘運動至渡口上游三里處！

與蒼山部同時發動，強攻渡口！同樣，只許佯攻，以弓弩壓制為主，小船襲擾為輔，絕不可讓士卒真正登陸強攻！

一旦唐軍援兵出現或傷亡過大，立刻后撤！”

“喏！”另一名將領抱拳領命。

段全葛的目光變得無比幽深，他緩緩環視帳內諸將：“骨朵、阿朵力，你二人聽清楚了，你們的進攻，聲勢要驚天動地，但傷亡，要給我壓到最低！你們唯一的目標，就是要讓那藏在林子里的兩千唐軍伏兵——動起來！”

他猛地站起身，魁梧的身軀在火光下拉出巨大的陰影，籠罩著整個帥帳。

“第三！我親率剩余兩千主力精銳，抵前策應。所有斥候，全部給我撒出去，死死盯住那兩千唐軍的營地！一旦發現他們拔營離開，馳援隘口或渡口……”

段全葛的拳頭狠狠砸在輿圖上那片代表密林和河谷的位置，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

“那就是我南詔健兒飽飲唐狗之血，生吞活剝這兩千精銳，一雪前恥的時刻！

記住，此戰，不要俘虜！我要用這兩千顆人頭，筑成京觀，震懾鮮于仲通，告慰我南詔戰死的英靈！”

“吼——！”帳內將領被這兇狠的計劃和主帥的殺氣激得熱血沸騰，齊聲低吼，戰意如烈火般燃燒。

段全葛滿意地看著部下被點燃的斗志。

他仿佛已經看到，那兩千唐軍，一頭撞進他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中。

......

次日卯時天還未亮，段全葛大營的異動便被嚴密監控的斥候捕捉。

消息如同流星，飛速傳回密林處。

“終于動了！”黃忠嗣聞報，眼中精光暴漲，他霍然起身：“詳細講！”

斥候氣喘吁吁，語速飛快：“稟旅帥！南詔軍分三路：約兩千步騎撲向瀘水渡口！另有一千精兵，正向盤蛇隘方向急行！此外…尚有約兩千主力離營，抵近至距隘口不足十里處，暫時…按兵不動！”

營帳內瞬間靜得落針可聞。

秦琮、爨弘盛等人目光齊齊聚焦于黃忠嗣。

黃忠嗣凝視輿圖，指尖沿著渡口、隘口與那新扎營的兩千敵軍位置劃過，腦中思緒飛轉。

片刻，他嘴角勾起一抹洞察全局的笑容：

“段全葛這老狐貍，算盤打得倒是精妙！他親率兩千主力壓陣，既為策應，亦是威懾。盤蛇隘方向那一千，不過是疑兵佯攻，牽制我等視線罷了。其真正殺招——”

他指尖猛地戳在瀘水渡口標記上：“必是渡口！只要拿下渡口，截斷瀘水通道，便扼住了我軍咽喉。屆時，盤蛇隘孤懸敵后，外援斷絕，糧道被鎖，縱有天險，亦成死地、孤城！不攻…自破！”

他轉身，目光掃過幾位兄弟，臉上是洞悉敵謀的自信：“此局，與我等先前所料，分毫不差！段老狗，這是要畢其功于一役，賭上重注了！”

形勢已明，戰機稍縱即逝。

黃忠嗣臉上笑意瞬間收斂：“傳令！將此軍情與方略火速送達柳中丞處：”

他語速極快：

“其一：告知段全葛動向，其主力兩千壓陣于隘口十里外，其真正目標乃瀘水渡口！”

“其二：告知柳中丞，一旦渡口方向狼煙起、殺聲震，便是我軍纏斗南詔主攻之師之時。請其部務必抓住此稍縱即逝之機，以雷霆之勢猛攻擊渡口處敵軍。”

命令下達，黃忠嗣目光如電，在帳中掃視，最終落在那個沉默如山的身影上：“此令干系重大，不容有失！阿木！”

“在！”阿木一步踏出，抱拳領命，眼神堅毅如鐵。

“由你親往！”黃忠嗣沉聲囑托，“務必親手將此信交予柳將軍，詳述我軍意圖。告訴他，渡口與柳將軍的攻勢，互為表里，勝敗在此一舉！”

“喏！”阿木再無多言，接過密封的軍令文書貼身藏好，轉身便沖出營帳，翻身上馬，帶著兩名親衛，如離弦之箭般絕塵而去。

帳內，黃忠嗣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氣，轉向秦琮等人，眼中戰意升騰：“兄弟們，魚兒已咬鉤，該收網了！傳令全軍，即刻按預定方案，進入戰位！”

盤蛇隘上下，肅殺之氣驟然升騰，大戰的陰云，已沉沉壓下。

但黃忠嗣千算萬算也漏算了一點，柳景福那兩千奇兵已被段全葛發覺，一張大網，正緩緩罩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