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根關于“惡魔”的斷言，如同最后一記重錘，將西弗勒斯剛剛勉強粘合起來的世界觀再次砸得粉碎。這位來自過去的臨時連長再也無法保持鎮定，他猛地踏前一步，幾乎將頭盔的呼吸格柵貼到洛根臉上，憤怒的咆哮通過揚聲器炸響：

“你說什么？！帝國真理早已闡明：宇宙間沒有超自然實體！所謂的惡魔，不過是愚夫愚婦的臆想與恐懼的幻影！這是不可動搖的基石！”

面對撲面而來的怒意和動力盔甲的壓迫感，洛根只是微微后仰，湖藍色的雙眼平靜地凝視著對方目鏡后的震驚與憤怒：

“我能理解你，克勞迪瓦連長。但冷靜點。還是那句話——”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邏輯力量：

“我連九個軍團叛亂、帝皇重傷、你們原體隕落、軍團四分五裂遁入恐懼之眼都告訴你了，我在這種‘常識’上騙你，有任何意義嗎？這些信息，除了你們軍團的悲慘結局和大叛亂的細節，在當今帝國的數據庫里都算是公開記錄，甚至在這個大垃圾場里翻找，說不定都能找到些記載的碎片。我撒這種一戳就破的謊，圖什么？”

看著西弗勒斯因劇烈喘息而微微起伏的胸甲，洛根繼續用平緩但不容置疑的語調解釋：

“所謂惡魔，是亞空間中以智慧生物的強烈情感為食糧的能量實體。它們并不遵循物質宇宙的物理法則，其存在本質與任何異形都截然不同，因此被單獨歸類。它們的主子，就是蠱惑荷魯斯掀起叛亂的元兇，棲居于至高天之上的毀滅之力，亦是人類永恒的陰影與毀滅大敵。”

“……繼續。”西弗勒斯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疲憊和強制性的冷靜，“告訴我…你想說的所有。”

洛根點點頭：

“關于你們的第八軍團……記錄顯示，他們并非出于對混沌之力的崇拜而加入叛亂，更多是出于追隨你們瘋癲的基因之父的腳步。就目前所知，徹底委身于混沌的午夜領主戰幫數量相對較少，不過這個數字…正在增長。畢竟，你們軍團的主體已經遁入了恐懼之眼那個大染缸。而叛亂的九個軍團中，至少一半已公開侍奉于混沌諸神。”

他話鋒一轉，指向周圍的廢墟：“至于盤踞在這個世界上的異形…按照文獻的記載，他們名為基因竊取者教派，是另一支名為泰倫蟲群的、吞噬一切的宇宙蝗蟲的先鋒。就按它們目前的發展速度，理論上，召喚蟲群的亞空間陰影早已籠罩此星，整個星球都該被蟲巢意志指揮的爪牙啃食殆盡了。”

“但？”

西弗勒斯捕捉到了洛根語氣中的轉折，追問道。他的情緒似乎已強行平復，進入了純粹的戰術分析狀態。

“但我們的運氣…或者說，這群邪教徒的‘不幸’在于……”

洛根臉上露出一絲近乎殘酷的輕松：“他們是極其罕見的，被毀滅之力深度腐化了的基因竊取者教派。混沌的污染如同劇毒，徹底扭曲了它們向蟲巢意志發送的信號，也污染了它們作為‘燈塔’的生物質。對遵循純粹吞噬本能的蟲巢艦隊而言，這個星球就像…一坨浸透了亞空間污穢的燕麥粥，惡心且無法利用。它們避之唯恐不及。”

“當然，”洛根的笑容斂去，帶上嚴肅，“有好消息就有壞消息。混沌的污染雖然暫時趕走了蟲子，卻像一顆更危險的定時炸彈。如果讓這群瘋子繼續胡鬧下去，恐怕整個星球滑入亞空間，變成惡魔世界只是時間問題。屆時，無論是你們，”他指了指西弗勒斯和他的部下，“還是我，都將在永恒的折磨中，迎來比死亡更凄慘萬倍的結局——除非你們甘愿拋棄自我，變成那些東西的模樣。”

話音剛落，洛根努了努嘴。維斯塔核心魂石藍光一閃，幾幅令人作嘔的全息圖像瞬間投射在空氣中：

那是幾具動力盔甲的殘骸——曾經象征高貴優雅的紫色被褻瀆的符文和糜爛的艷粉色調覆蓋，如同潰爛流膿的傷口；頭盔與下方變異膨脹的頭顱融合生長，暴露出非人的口器和流淌著粘稠液體的感官孔洞；盔甲的關節縫隙中鉆出蠕動的觸須或增生的骨刺，渾身上下布滿各種看不懂但只是注視就能令人無比厭惡的，還在蠕動的褻瀆符文…僅僅是注視，就仿佛能聞到一股腥甜的惡臭，熏得人睜不開眼睛。

“帝皇的…”西弗勒斯下意識地后退半步，即使隔著頭盔也能感受到他強烈的嫌惡：

“這些…這些骯臟下賤的畜生是誰？！”

“他們？”

洛根的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諷刺。

“曾經在大遠征時期，以追求完美與藝術而聞名的第三軍團——帝皇之子。這就是他們如今引以為傲的姿態，就和他們的旗艦名字一樣。”

西弗勒斯沉默了，他仿佛能聽到老兵連長講述的、關于基因之父與那位追求完美的鳳凰原體之間復雜關系的低語。他無法想象，那支高傲的軍團竟會墮落至此等…不堪入目的境地。

“所以，”

洛根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他向著為首的紫甲巨人伸出了那只閃爍著微弱綠芒的機械手：“要聯手嗎？至少，先一起從這個鬼地方逃出去。我想，諸位午夜領主，也絕不想有朝一日，變成那副令人作嘔的模樣吧？”

面對伸來的手，西弗勒斯沒有立刻回應。頭盔下的目光充滿了掙扎與迷茫：“賢者，恐怕，我們現在無法輕易給予任何人信任。我們是…叛徒。即使在一萬年前，我們的名聲也…何況是現在這個帝國。”

苦澀幾乎要從他的聲音中滴落。

“理解你的顧慮。”

洛根收回手，并未動怒，反而挺直了身體，用一種正式的語氣說道：

“那么，請允許我重新自我介紹：吾名盧西烏斯·洛根·多米提烏斯，賢者，供職于鑄造世界黃泉八號。主要求索于邏輯學與數據解析之道，對基因煉鑄術與熔爐秘藝亦有所涉獵。”

“黃泉八號？”

西弗勒斯頭盔下的懷疑之色確實消散了幾分。這個鑄造世界的“異端”名聲，即使在30K的軍團鑄造庫里也有所耳聞——那里是研究異形科技的溫床。一個來自那里的賢者，接納“叛徒”的可能性確實比火星正統高得多。但憂慮仍在：

“即便如此…賢者大人，就算我相信您不會立刻把我們賣了，可離開這里之后呢？這個一萬年后的帝國，怎會有我們這些‘叛徒軍團子嗣’的容身之處？”

“就算我相信你不會出賣我們，但我們離開這里之后又該何去何從呢？目前的這個帝國恐怕容不下我們這些叛徒的子嗣。”

“我有去處。”洛根回答得斬釘截鐵，“我可以嘗試為你們聯絡一個名為‘死亡守望’的阿斯塔特戰團。他們只問忠誠與戰果，不問出身。在那里，你們甚至能找到繼承自第八軍團忠誠派血脈的兄弟，甚至是…自大遠征時代便棲身于此的午夜領主老兵無畏。”

他看到西弗勒斯頭盔微微動了一下，但還是僵持在了半空之中，很顯然，這點籌碼不足以打動他。洛根眼中幽光一閃，補充道：“如果這個選項仍不能讓諸位安心…”

他話音未落，伴隨著一聲短促的啼鳴，他空手一掏，一張散發著微弱能量場、銘刻著復雜金色紋章和古老哥特文字的堅韌羊皮紙文件便穩穩落在洛根手中，由自維斯塔的托舉懸浮在了半空之中，向在場的眾人展示：

“…那么，還有這個方案：足下不才，忝列為行商浪人王朝——奧勒里安努斯王朝的法定繼承人之一。若能成功接手王朝，麾下艦隊與疆域，必不會虧待諸位忠勇之士。若繼承之事有變…”

他頓了頓：“我亦可嘗試動用導師關系，將諸位精銳送入死亡守望，以異形之血洗刷過往的陰影，為帝國效命。”

西弗勒斯的目光在洛根平靜的義眼、那張象征著自由與庇護的羊皮紙，以及身后兄弟們沉默卻隱含期盼的身影之間急速游移。絕望的處境如同冰冷的鐵鉗，擠壓著他最后一絲猶豫。作為連長，他必須抓住這唯一的生機，為兄弟們搏一個未來。他猛地抬起頭，動力盔甲的關節發出一聲輕響，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語速快得讓洛根都差點沒反應過來：

“賢者盧西烏斯·洛根·多米提烏斯！”

西弗勒斯的聲音洪亮而肅穆，右手握拳，重重錘擊在左胸甲的心臟位置，發出沉悶的回響，

“我，西弗勒斯·克勞迪瓦，第八軍團第13新兵連連長！謹代表全連二十六名戰斗兄弟，在此向您立下血誓！”

他上前一步，巨大的身軀帶來強烈的壓迫感，但眼神卻異常堅定：

“我等欠下您一份永不磨滅的榮譽債！此誓言以諾斯特拉莫午夜游蕩的幽魂起誓，約束于我，亦將約束于此連隊未來之繼任者！直至星海枯竭，或債主殞命！永不贖還！”

洛根微微一愣，顯然沒料到對方的反應如此迅速和莊重。但他很快反應過來，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查的弧度。他再次伸出那只精密的機械手。

這一次，西弗勒斯沒有任何遲疑。那只包裹著冰冷精金與陶鋼的巨大手掌，帶著萬鈞之力伸出，與洛根那只閃爍著微弱綠芒的機械義肢，在彌漫著塵埃、血腥與絕望的永夜天幕下，短暫、有力且無比堅定地握在了一起。

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傳感器傳來。洛根冰冷的邏輯核心中，飛速計算著這隊來自黃金時代的“活體古董”所蘊含的無盡價值——基因種子、戰斗數據、歷史見證…每一件都足以震動黃泉八號乃至更廣闊的星域。

而在西弗勒斯的大腦深處，則如同烙鐵般銘刻下了這份以全連命運為籌碼的血誓。他抓住了黑暗中唯一的繩索，為兄弟們贏得了一個可能的未來——無論是商浪人的庇護所，還是死亡守望的異形獵場，都遠比被混沌吞噬或在帝國追剿中化為塵埃要好。

現在，總歸是上了一條船了。

這是他們此時此刻共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