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洛根瞪大眼睛，看著眼前喋喋不休控訴著這些阿斯塔特粗暴的使用方式與衛生習慣、抱怨再也不想被塞進黏糊內臟里的鏈鋸劍意識，以及那把對任何生物的身體內部都表示深惡痛絕的爆彈槍傳來的“怨念”，再瞅瞅眼前這幾個兇神惡煞的紫甲巨人，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

“你們費盡心思，硬吃我一發等離子，還被我的斧頭啃下來一條胳膊，最后就為了讓我干這個——聽你們的家伙什兒告狀？！”

“可是你不是也……”

曾為首的那個午夜領主話都沒說完，便被洛根毫不留情的搶了白：

“那你也不掂量掂量你們午夜領主是個啥名聲？！我剛剛落到這個活地獄，你們就跟鬼似的冒出來，渾身鐵皮叮當響，還陰惻惻地念叨‘為你而來’！就不能好好說話？！”

那個午夜領主被噎得夠嗆，一股怒火直沖頂門，但想到連隊的現況……他強壓下沸騰的殺意，對著眼前這個有些囂張的神甫，用最心平氣和的腔調講道：

“是…我承認我們第八軍團行事…風格獨特。但我們絕非喪心病狂之徒！在沒有明確指令的情況下，我們絕不會對一位友軍無故出手……”

“友軍？！你在發什么癔……不，不對，等下……”

洛根猛地打斷他，眼睛瞪得更圓了，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臉色瞬間變得凝重。以他那倒霉透頂的人生經驗，眼前這局面只有兩種可能：要么是阿爾法軍團那群千面怪胎在演戲；要么就是…從大遠征時代亞空間迷航歸來的活化石。但洛根對自己的運氣有著清醒到絕望的認識。他閃電般抄起桌上的爆彈槍，“咔嗒”一聲上膛，黑洞洞的槍口直接頂在對面那個午夜領主頭盔的目鏡上，厲聲喝問道：

“該死的！說！你們是阿爾法的哪根蔥？！變形成癮了是吧？！”

“……哈？！！”

這位午夜領主感覺自己的大腦宕機了，連帶著周圍所有的午夜領主也愣在了原體，現在的情形，哪怕以他們超人的智力來看現在的情況也有些太過復雜：雖說第八軍團名聲不好，但也不至于收獲如此敵意，而且居然被錯認成二十軍團那些神神秘秘的表親？這賢者的腦洞拐得比諾斯特拉莫最深的礦坑還陡峭，而目前的情況也已完全超出了戰術手冊的范疇，這讓他實在是不知所措。

洛根看著對方那幾乎凝滯的反應，不似作偽。他心中飛快權衡，最終嘆了口氣，手腕一翻，沉重的爆彈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揉了揉眉心，帶著一種認命般的疲憊問道：

“…行吧，演得夠像。說吧，你們那位‘阿爾法瑞斯’大人，這次想讓我在什么計劃里當什么棋子？”

“額……”

為首的這位星際戰士被這位賢者的反復無常弄得更加混亂，但在這種情況下，坦誠才是最好的必殺技：

“這位賢者，無論你是否相信，請先回答我：現在…是什么時候？大遠征…是否已經結束？還有，這顆星球上究竟發生了什么？我名為西弗勒斯·克勞迪瓦，隸屬第八軍團，第19遠征艦隊，第13新兵連。我們是在M31，于諾斯特拉莫完成授甲儀式后，跟隨教官前往軍團報道的新兵。我們的艦船在亞空間航行了約四十個泰拉標準年，期間與一種長著巨大螯鉗和甲殼的怪異生物發生了激烈交戰。最終，我們的船從亞空間跌出，墜毀于此，大約一兩個泰拉標準時前。”

洛根用狐疑的目光像探針一樣上下掃描著西弗勒斯，看得這位星際戰士渾身不自在。他對他的運氣有著充足的自我認知，所以這種好事怎么可能能輪得到他？除非……他腦海中閃過從亞空間逃生時，那格外冰冷卻又令人安心的金光。

“先把我帶著的那個…球，還我。”

洛根指了指被一個臉色蒼白、留著黑色長發的星際戰士拿著的維斯塔。

“當然。”

西弗勒斯答應的很爽快，他打了個手勢，一位蒼白如死尸，留著黑色長發的星際戰士默默地將骨白色的同心球體到了西弗勒斯的手上，西弗勒斯將維斯塔遞給洛根。洛根雙手接過維斯塔，指尖在光滑的骨白合金表面輕輕拂過，幾個隱蔽的數據接口亮起微光。球體核心的幽藍魂石猛地一亮，維斯塔輕盈地懸浮起來，熟悉的、帶著電子質感的抱怨聲立刻響起：

“你呀你，你個小倒霉蛋！你這輩子跟這幫子大鐵罐子是脫不開干系了？！這些粗魯野蠻的家伙，老娘的核心差點被撞出裂痕！還有那桿槍也是，膛線都快被肉泥糊死了，真是有夠惡心的！洛根，跟著你我真是……”

“先別抱怨了，維斯塔。”洛根打斷她，“深度掃描，目標：你正前方的這位星際戰士。我需要知道他的骨髓里有沒有藏著另一個靈魂或者變形成分。”

“嘁，事兒真多…”維斯塔不滿地嘟囔著，核心魂石射出一道凝練的深藍色光束，將西弗勒斯從頭到腳籠罩其中。光束在他破敗的動力盔甲的表面和縫隙間游走，發出細微的嗡鳴聲。片刻之后，光束收回。

“掃描完畢。”維斯塔的聲音帶著一絲無聊，“基因標記分析：確認為第八軍團標準基因種子序列，諾斯特拉莫原生基因特征顯著，符合‘純種’定義，甚至可能比你資料庫的那些家伙還要純點。結構完整性掃描：未發現物理變形或偽裝層痕跡。靈能/亞空間污染指數：低于可檢測閾值。結論：目標個體為未受污染的第八軍團星際戰士，不存在物理，基因抑或是靈能層面的偽裝情況。報告完畢。滿意了？可以繼續抱怨了嗎？”

“……等下再跟你說。”

洛根深吸一口氣，緊繃的身體線條終于放松了幾分，

“好吧，克勞迪瓦。看來我們之間確實存在一些…時間造成的誤會。先撿著你們最可能困惑的幾個問題回答。”

他直視著西弗勒斯頭盔目鏡，語氣不緊不慢：

“第一，時間。現在是第41個千年。如果你們沒有說謊的話，那么距離你們進入亞空間，大概已經過去了一萬年。”

不顧西弗勒斯頭盔下驟然急促的呼吸聲和那瞬間僵直的身體，洛根語速平穩卻如重錘般繼續砸下：

“第二，大遠征，呵，對，大遠征確實結束了，不過就是結束的方式可能不怎么體面：帝國戰帥，第十六軍團原體，荷魯斯·盧佩卡爾聯合第三軍團，第四軍團，第十二軍團，第十四軍團，第十七軍團，第二十軍團，當然還有他的第十六軍團和……第八軍團，于伊斯塔萬五號對第十九軍團，第十八軍團，第十軍團展開清洗，史稱登陸點大屠殺，并以此為起點，掀起了一場席卷銀河的大叛亂。”

西弗勒斯如遭雷擊，身體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洛根沒有停頓：

“這場殘酷的內戰綿延數年，最終，荷魯斯帶領叛變的九個軍團攻入了泰拉。在最終決戰中，人類之主親率領禁軍和忠誠派星際戰士，登上復仇之魂號。最終，以第九軍團原體身隕位代價，戰帥被帝皇親手誅殺。至于我們的陛下……他不得不坐在黃金王座上維系著搖搖欲墜的帝國。”

洛根看著眼前陷入死寂的紫甲巨人，拋出了第三顆炸彈：

“第三，你們的軍團。在叛亂失敗后，午夜領主軍團在銀河系東部邊緣地帶，對帝國世界展開了血腥的報復性屠殺。隨后第八軍團基因原體，午夜幽魂康拉德·科茲，于高領主議會所派遣的刺客庭精銳刺殺中身亡——他是自殺的。失去了原體，你們的軍團最終四分五裂，殘部大多遁入了亞空間深處的恐懼之眼，成為了帝國永恒的噩夢之一。”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殘酷的平靜。

“現在，明白我的敵意從何而來了嗎，克勞迪瓦……連長？”

令人窒息的沉默籠罩了廢墟。只有永夜世界的寒風和遠處怪異的嘶鳴在回蕩。西弗勒斯仿佛變成了一尊紫黑色的雕像。良久，一個干澀、嘶啞的聲音才從頭盔下艱難地擠出：

“…那…帝國呢？帝皇陛下…建立的帝國呢？”

他問出了心底最后一絲渺茫的希望。

“帝國？”

洛根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

“你說的那個帝國，是那個建立在科學與理性基石上的烏托邦嗎？早就被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啦！如今統治人類的，是一個龐大腐朽，充斥著獻祭、愚昧和死亡崇拜的宗教機器！救世帝皇圣殿派被奉為國教，而叛亂首惡，第十七軍團原體洛珈·奧瑞利安所撰寫的《圣言錄》成了至上的經典，而帝皇更是被神化成了坐在黃金馬桶上的活尸神像！現在的人們不再仰望星空探索真理，轉而跪在神龕前祈求虛無縹緲的庇佑。當今的帝國，其愚昧無知的程度…恐怕只比傳說中的舊夜時代好上那么一丁點。雖然我也不知道舊夜具體什么樣，但想想也知道好不到哪去。”

他攤了攤手，摘下面具的臉上寫滿了無辜，甚至還帶著一絲快意和戲謔：

“這就是我們的‘帝國’在一萬年后的樣子。”

連番的重磅信息如同毀滅性的軌道轟炸，將西弗勒斯和他身后新兵們殘存的認知徹底粉碎。西弗勒斯僵立不動，仿佛靈魂已被抽離。而他身邊那個留著黑色長發、面色蒼白的新兵，在聽到對軍團、原體乃至帝皇和帝國的“污蔑”時，再也按捺不住。寒光暴閃！

“褻瀆者！住口！”

伴隨著一聲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怒吼，一柄淬毒的格斗刀已如毒蛇出洞，冰冷的鋒刃死死抵住了洛根頸部皮膚下脆弱的氣管！新兵那蒼白的面孔因極致的憤怒而扭曲，黑色的長發無風自動：

“你這滿口謊言的異端！竟敢如此污蔑帝皇的子嗣與神圣的帝國真理！你以為我們午夜領主的名聲是白來的嗎？我們有無數種辦法讓你懺悔！現在，立刻，收回你的謊言！否則……”刀鋒又向前壓了一分。

被冰冷的刀鋒抵住要害，洛根卻渾然不懼，他甚至微微揚起了下巴，用一種近乎憐憫的目光看著眼前憤怒的新兵：

“謊言？呵…”

他發出一聲輕蔑的冷笑：

“我有什么必要用這種一戳就破的彌天大謊來欺騙你們？動動你那被憤怒塞滿、快要生銹的處理器吧，新兵蛋子！想想你們的處境！想想你們看到的這個鬼地方！想想你們在亞空間遇到的那些‘異形’！這一切難道還不夠說明問題嗎？”

他無視頸間的利刃，目光轉向沉默的西弗勒斯，聲音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寒意，以及一種深邃到化不開的惡意，像是對著孩子訴說大人世界真相的成年人。

“哦，對了，還有最后一個消息，免費奉送——”

他頓了頓，確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然后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吐出那個足以顛覆他們整個宇宙觀的詞：

“你們在亞空間里，和你們拼死搏殺的那些‘長著巨大螯鉗和甲殼的怪異生物’？它們根本不是什么‘異形’。”

洛根的目光掃過每一張或頭盔目鏡后的震驚、困惑、憤怒的眼神，最終定格在西弗勒斯身上，拋出了最終的、也是最具毀滅性的真相：

“它們是惡魔，亞空間實體。由純粹的惡意、情感和混沌能量構成的怪物。”

掃過這一張張再次再次陷入震怖的臉龐，洛根放聲大笑，好像一個講完鬼故事之后看著縮在一起的孩童的惡劣大人：

“請先和你們腦海里那光輝萬丈的歲月告別吧諸位！歡迎來到黑暗的第41個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