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總廠招待所。

我和何剛踏入包間時，人已坐了大半。老李頭招呼我們過去，隨即單獨將我拉到一旁。不遠處，霍思楠正與其他隊員寒暄，見狀便結束了談話。

“老霍，永生來了。”

“小伙子，好久不見！”霍思楠笑著拍拍我肩膀，“最近在總廠，你可真是‘當紅炸子雞’啊，走到哪兒都能聽到你的名字。”

“霍書記您就別取笑我了。”我有些窘迫。

“別拘謹，”他擺擺手，“今晚就是讓大家伙兒認識認識，熱鬧一下，客套話省了。”我點點頭。

簡單寒暄幾句，我識趣地不再打擾高層談話，回到何剛身邊。他朝我使個眼色——肖錦成居然也在？他可不像是會打球的人。

“路哥，你好，初次見面。”一個和何剛個頭相仿的年輕人走過來，伸出手。

“你好，怎么稱呼？”

“趙斌。這是賀蘭，我們七分廠的。”趙斌指了指身后。賀蘭高出我大半個頭，怕有兩米一十往上。他性格內斂，沉默著握了握手。趙斌倒是個自來熟，很快就和眾人打成一片。

人齊了。霍思楠按慣例站起身：

“叫大家來，第一，通知下個月中旬比賽正式開始。隊伍擴招，場次多了！放心，該給的一分不少！第二嘛……”他環視一圈，“我知道你們當中有些人有摩擦。但我希望，從今往后，大家能放下包袱，團結一致，為總廠爭光！來，舉杯！干了這杯酒，就是兄弟！”說罷一飲而盡，眾人紛紛跟進。

“這次廠隊招了十四人。誰當主力，看接下來集訓表現。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總廠廖興邦廖廠，擔任此次領隊，與諸位并肩作戰。廖廠，講兩句？”

廖興邦清清嗓子：

“簡單兩句。今年省賽上面很重視，放進來幾支新隊伍，里頭甚至有半職業球隊。提個醒，咱去年是第三，但切莫輕敵！也別太擔心，今年實力新人不少。”他目光轉向我，“尤其是三分廠的路永生，看過決賽的都清楚他本事吧？”

何剛面上正襟危坐，暗地里左腳卻不停地踢我，一臉壞笑地挑眉。我狠瞪回去，他才老實了。

“當然，一支球隊，光靠一個人贏不了比賽。在座各位，都是總廠的精英！來，再舉杯，預祝旗開得勝！”

“旗開得勝！！”應和聲整齊，酒杯再次清空。

服務員開始上菜。幾輪酒水下肚，氣氛更熱。何剛這老小子坐不住，拎著酒杯挨個兒敬領導去了。其他人也推杯換盞，鬧成一片。

我趁機拍下何剛的“英姿”發給小梨。她回了一連串爆笑表情——看來我的“杰作”很快就會出現在詩詩手機上。

“永生，來。”肖錦成竟主動過來敬酒，頗感意外。伸手不打笑臉人，我也舉杯干了。

“你是個爽快人。”他給自己斟滿，“過去那些不愉快，就當是誤會。我自罰一杯，往后一起打好比賽！”說罷又是一杯見底。

“都是兄弟，”我同樣滿上，“沒啥事一杯酒解決不了的，不行就兩杯！”仰脖干掉。

“哈哈，好！”肖錦成大笑著拍我肩膀。

喧鬧直至深夜。我架著爛醉的何剛與領導們匆匆道別，鉆進的士。這家伙沉得像秤砣，好一番折騰才把他塞進后座。我癱在副駕，揉著發酸的胳膊。

“師傅，三分廠宿舍樓。”心里暗罵，以后打死也不跟這蛤蟆喝酒了！不能喝還死撐！

好容易把他背上三樓，累得脫力，我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喘氣。

手機屏幕亮起：

“老頭子，到宿舍了嗎？”

“剛到三樓，不行了。”

“怎么了？”

懶得打字，直接發了張何剛人事不省的照片。

“他怎么喝這么多！真是的！”

“沒老婆管著唄。你看我多好。”

“呸呸，又臭美！”

“你戶口本都押我這兒了，后悔晚了喲。”

“哼！誰后悔了？我可不當小狗。”

“早點歇著，我先解決這頭死豬。”

“嗯，晚安老頭子。”

“晚安。”

……

翌日上午。

“生哥……昨晚……是你把我弄回來的？”何剛揉著太陽穴，嗓子嘶啞。

“可不嘛，扛了頭豬上來。”

“義父！請受小兒一拜！”他作勢要拱手。

“滾犢子！”

……

接到醫院電話，小梨的助聽器到了。翻翻日歷，離她8號的生日只差五天。干脆7號去裝，8號好好陪她玩一天。

小梨得知，興奮得手舞足蹈，抓著我胳膊不放。翹首以盼的日子終于要來了。我訂好車票，聯系了上次的家政阿姨照顧奶奶幾天。小梨開始在朋友圈倒計時，每天一張圖配文“還有X天”，滿屏的幸福像是要溢出來。

終于到了6號下午。跟老李頭打好招呼，收拾好行李，我便去找小梨。她穿著上次見我媽時的白色碎花裙，梳著可愛的雙馬尾，安安靜靜地在房間等我。

兩小時后，抵達廣城。選了離醫院更近的酒店。放下行李，便領著小梨覓食。

這次選了家日料店。門口迎賓小姐姐熱情喊“歡迎光臨！”。店內，壽司、刺身、拉面琳瑯滿目。

小梨夾起一片三文魚刺身，疑惑地蹙眉，仿佛在問：生的也能吃？我笑著夾起一片，細細咀嚼，一臉滿足地咽下，沖她豎大拇指。她還是懷疑，見我力薦，終于有樣學樣蘸點醬油，小心翼翼咬了一丁點。

“怎么樣？”我比劃。

“不怎么樣。”她皺著眉比劃回來，把剩下的扔我碗里。

“那試試這個？”我刮了點芥末拌進醬油。

小梨夾起一塊鰻魚壽司，在醬油里輕輕一點，送入口中。起初還好，鰻魚味道不錯。可幾秒后，芥末的辛辣猛地躥了上來！

她被嗆得眼淚直流，猛灌水試圖壓下那股沖勁兒。看著她鼻尖通紅、淚眼汪汪的狼狽樣子，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小梨惱羞成怒，抓起我的手“嗷嗚”就是一口。

“哎喲！疼死老夫了！”

“活該！讓你笑我！”

飯后，我們牽著手漫步廣城步行街。上次來時是白天，不想夜晚的燈光霓虹更加流光溢彩。小梨拿著手機又是一通猛拍。

“小姐姐，方便做個街訪嗎？”一個手持麥克風的年輕女子朝小梨走來。小梨下意識抓緊我的手，躲到我身后。

“帥哥，你女朋友好像有點害羞哈？方便接受采訪嗎？”小姐姐轉向我。

“她聽不到聲音，不太方便。”我禮貌解釋。

“太好了！”她眼睛一亮，“我們這期主題是《你能接受他/她的‘不完美’嗎？》，你們的故事一定很有代表性！請務必接受采訪！”她熱切勸說。我用手語向小梨轉達意圖，她連連搖頭，直到聽說有200元采訪費，才勉強點了下頭。

“請問怎么稱呼二位？”

“我叫永生，她是我女朋友小梨。”

小梨乖巧地對著鏡頭揮手，可愛的模樣引得路人紛紛駐足。

“你們是怎么認識的呢？”

“打籃球。”

“小梨也打籃球嗎？”

“她喜歡看我打。我們一見鐘情，然后我追她、表白了。”

“當你知道她聽力有障礙時，有過放棄的念頭嗎？”

“沒有，只有更想照顧她。”

“那你最喜歡她什么呢？”

“都喜歡。她的好與不好，全部。”

話音一落，現場不少笑聲。

“看得出來你很愛小梨。能分享一下維系感情的關鍵嗎？”

“首先是尊重，這最關鍵。”我語氣認真，“她這樣的情況，成長路上難免遇到過不解甚至傷害。作為她男朋友，我最重要的是尊重她，支持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有自己的想法，不能讓她覺得在我這兒也活得提心吊膽的。”

“其次是包容。是人都會犯錯，多體諒，少計較，感情才經得起瑣碎。”

“最后是贊美。要善于發現她身上的光，多肯定她，幫她建立自信。她真的不比任何人差。”

周圍響起一片掌聲。

“說得太好了！方便問問，你們有結婚打算嗎？”

“有。等她滿20歲就結。”

“祝你們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謝謝。”

回到酒店，小梨迫不及待問哪里能看到采訪。我把公眾號推給她。

“后期制作還要兩三天。”

“哦……”她有點小失落。

“怎么，這么想知道我說了啥？”我逗她。

“才不是呢！”她嘴硬。

“乖，快去洗澡。”我揉揉她頭發。

小梨俏皮地吐吐舌頭，腳步輕快地跳進了浴室。

明天下午兩點才去醫院。終于，可以和小梨一起，享受一個久違的懶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