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健次的宿舍和我同樓,他住五樓。中午下班后,他吃完飯便匆匆趕回宿舍。我悄然尾隨其后,待他停在門前掏鑰匙時,冷不防朝他后背狠踹一腳。他一個趔趄撲進屋里,結結實實摔了個狗吃屎。
我順手關上門,緩步踱到他跟前。他扭頭看清是我,雙眼圓瞪,強作鎮定道:“路永生!你憑什么打人?信不信我報警!”
“隨你便,”我冷冷道,“正好,我也有點事想跟警察同志聊聊。”說完,我將那張復印紙甩在他面前的地上。他斜眼一瞥,臉色唰地白了,低下頭默不作聲。
“老實交代,少吃點苦頭。”我拉過凳子坐下,翹起二郎腿,目光冰冷地俯視著他。
“我……我不懂你在說什么。”這反應在我意料之中,有些人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也罷,斯文不是我的風格。我抄起身后茶幾上的水果刀,猛地朝他大腿扎去!他反應倒快,慌忙往后一縮,刀尖“噌”地一聲刮過地面,發出刺耳的銳響。
“別!路工!我說!我全說!”他聲音發顫。
“這就對了,乖乖合作,大家還是好同事。”我收起刀。
他癱坐在地,背靠著墻,驚懼地望著我,抖著聲音開了口:“是……是霍清婉,是她指使我干的。”
“她怎么跟你說的?”
“她說……讓我教訓一下‘小啞巴’——哦不,楚梨。她說楚梨得罪她了,要讓她長點記性。”
“然后呢?”
“她只說教訓一下……我就把楚梨騙到學校關起來,想嚇唬嚇唬她。路工,我真沒打算傷害她!”
“再然后?”
“我把門反鎖,打開了信號屏蔽器。本來打算晚上就去放人的……結果去了發現門被砸開,人也不見了。”
“據我所知,動用總廠任務需要密鑰。你的密鑰哪來的?”
“找霍清婉要的……她爸有密鑰。路哥,都是我的錯!求你高抬貴手,千萬別報警!”
弄清原委,我深深嘆了口氣,看著地上的譚健次:“給我個不報警的理由。”
“我剛評上初級工程師職稱……要是讓廠辦知道,我就得卷鋪蓋走人了!”
“我可以答應你,但你要跟我去見個人。”
“誰?”
“李書記。”
譚健次嚇得腿一軟,剛撐起來的身子又跌坐回去。“路哥,這……”
“不愿意?我不勉強。那就讓警察同志陪你慢慢聊。”
“別!路哥!我去!我跟你去!”
老李辦公室。
老李下午右眼皮直跳,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事。果不其然,沒多久后,我便帶著譚健次找上門來。
“李書記,方便嗎?”我客氣地問。
“永生啊,進來說。”老李招呼道。
我走進去,譚健次縮著脖子跟在我身后。我反手關上門,落了鎖。老李見我動作,眉頭一擰,意識到事態嚴重,目光銳利地轉向譚健次。
譚健次哪敢對視,目光一碰便迅速低頭,噤若寒蟬。
“說吧,什么事。”老李沉聲道。
我走過去給老李的茶杯續上水,輕輕放回他手邊,目光無聲地釘在譚健次身上。
譚健次依舊不敢開口。老李轉向我。我掏出那張復印紙,將譚健次剛才的供述復述了一遍。
老李聽著,眉頭越鎖越緊。聽到“霍清婉”的名字時,他猛地一掌拍在桌上!“砰”的一聲巨響,震得我和譚健次都一哆嗦。
“譚健次!永生說的,是不是事實?”老李厲聲喝問。
“是……是的。”譚健次聲音細如蚊蚋。
“有霍清婉指使你的證據嗎?”
“有聊天記錄!”譚健次慌忙掏出手機翻找,顫抖著遞給老李。
老李看完,又是一掌狠狠拍在桌上!“混賬東西!”他怒目圓睜,指著譚健次罵道,“三分廠怎么就出了你這種敗類!明知是違法犯罪,你不阻止,還助紂為虐?依我看,直接送保衛處走法律程序!”
一聽這話,譚健次“哇”地哭嚎出來,“噗通”跪倒在地:“李主任!我該死!求您饒我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人命關天!這次幸好永生的女朋友沒事,否則你十個腦袋都不夠賠!”老李余怒未消,轉向我,“永生,你看怎么處理?”
“李書記,我聽您的。”
“好!這事交給我,一定給你個滿意的交代。”老李說完,起身一把拽起譚健次,“譚健次!明天起,滾去物流部干活!什么時候長記性了,什么時候再回來!”
譚健次耷拉著腦袋應了一聲,被老李轟了出去。
門關上,辦公室安靜下來。老李揉了揉眉心:“永生,這事還有多少人知道?”
“我,何剛,還有總廠監控室的小胖。”
“你能來找我解決,說明你識大體,顧大局。至于小婉那邊……”老李頓了頓。
“這次我不追究她,”我迎上他的目光,“但,沒有下一次了。”
“讓你受委屈了。”老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識趣地道別,退了出去。
辦公室內。
何剛關好門,湊到我身邊:“生哥,怎么樣?”
“全撂了,就是霍清婉搞的鬼。”
“那小子你怎么處置的?”
“交給老李了。霍清婉她爸不好惹,讓老李處理更妥當。”
“生哥,你這暴脾氣居然沒發作?”何剛有些詫異。
“有些事,暴力解決只能圖一時痛快,斷不了根。”我望向窗外。是啊,按我以前的脾氣,不鬧個天翻地覆怎肯罷休?可這次……也許是真的怕了。我不在乎,但小梨不行。為了她,為了我們的以后,這暴脾氣,是該改改了。
小梨第三天就出院了,活蹦亂跳像個沒事人似的。按她的說法,“經歷過苦難洗禮的愛情才更美好,走得更遠”。其實我知道,她只是怕我擔心。
總廠辦,霍思楠辦公室。
“老霍,事情就是這樣,手尾我都處理干凈了。剩下的事,你自己看著辦。”老李扔給霍思楠一支煙,自己也點上。
“辛苦你了,老李。”霍思楠點燃煙,沉重地搖搖頭,“這次多虧是自己人沒捅上去……小婉這孩子,你真得好好管管了!這可是要吃牢飯的!”
“唉,這丫頭從小沒了媽,是我太縱容才把她慣成這樣……回去我一定好好說她。你也幫幫忙,讓阿紅勸勸她,小婉最聽她小姨的話。”
“這你不說我也知道。”老李吐了口煙圈。
“對了,那小伙子……是不是上次籃球決賽那個MVP?”
“他叫路永生,咱們廠的中級工程師。”
“正好下個月中廠隊有比賽,明天集結晚餐,你帶上他和那個叫何剛的小伙子一起來,我認識認識。”
“行!這小伙子挺機靈的,我看好他。”老李說完,起身離開了總廠辦。
在我的辦公室內。
電話響起,是老李。“永生啊,明晚下班,叫上何剛,到總廠辦招待所聚餐,廠隊要集結比賽了。”
“今年這么早?”
“沒辦法,今年參賽隊伍多了,賽程拉長了。”
“知道了,李書記。”
掛了電話,我叫來何剛說了聚餐的事。他興奮得差點蹦起來——能進廠隊,對他就是最大的肯定。知道比賽臨近,他立刻摩拳擦掌起來。
下班路過市場,看到賣紅豆餅的攤子。記得小梨最愛吃這個,便打包了一份。自打上次出事,她沒再去分廠做清潔了,通常在家等我下班,然后一起散步。我輕手輕腳走進她房間,她正伏案專心作畫。畫紙上,赫然是我騰空扣籃的英姿。
我將紅豆餅悄悄遞到她面前。小梨嗅到香味,猛地回頭,臉上綻開驚喜的笑容,拿起餅子開心地吃起來。
“好吃嗎?”我比劃地問道。
“好吃!老頭子你也嘗嘗!”她比劃著。
“小梨,明晚我不過來了。廠隊聚餐,我和何剛都得去。你乖乖在家,知道嗎?”
“哦,好吧,”她比劃著,“那你少喝點酒。”
陪小梨吃完晚飯,我們牽著手出門散步。
湖邊的風拂過樹梢,沙沙作響。夜晚的湖邊很熱鬧,散步的人群,騎著小車亂竄的孩子,還有跳廣場舞的阿姨們。
小梨最愛來這里寫生。她說這里的風景,尤其是湖心的小亭,每次畫都有不同的感受。
“老頭子,”她忽然停下,比劃著,“最近我耳朵感覺和以前不太一樣……好像里面有什么東西在繞啊繞的。”
“醫生不是說了嗎?你只是耳膜的問題。估計是藥效開始起作用,在修復損傷的地方了。”我安慰道。
“我也覺得是。”她甜甜一笑,撒嬌般比劃著問,“老頭子,如果……如果我真的能聽見聲音了,你最想對我說什么呀?”
我轉過身,正對著她。右手食指點了點自己心口(“我”),左手握拳翹起大拇指(“愛”),右手輕輕撫過左手拇指(強調“愛”),最后右手食指溫柔地指向她(“你”)。
我凝視著她明亮的眼睛,清晰地、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那三個字: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