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逐年記來看，自那場噴發以后的好多故事就斷了線，再也沒人往下編了。”

“編故事？”寰姬湊近了些，鼻尖能聞到卷冊上的霉味。

“后世有人將那些故事推論了一番，認為是無稽之談，是求無根源的編寫。不過老奴想，也不全是編的。”

五娘用指甲在字縫里劃著，“您看這兒，說噴發之前，山里的故事神乎其神。年頭越遠，說得越玄乎，有人能騰云駕霧，還有人直接飛了仙。那時候的人好像覺得，天和人之間沒什么不能通的。”

“可后來就不行了，一輩不如一輩，術法練得越來越糙，這些故事也不再有那般的神奇色彩了。”

“到最后，就剩古時的衣族那邊還攢著三兩個像樣的門派，啥都摻和點——武功、養生、算卦、畫符，連蠱術和奇門遁甲都在里頭。”

五娘將兩本推到寰姬面前，示意她翻一翻，“老奴翻了翻，這一時段里最厲害的就是練氣養身，有一些修士能年逾百歲而發青，還有一些練不得其法，受了詛咒或者七竅流血之類的事。”

她頓了頓，翻到另一頁，上面畫著些歪歪扭扭的山形，燒得焦黑的痕跡像潑上去的墨。

“然后就發了那場火。你看這里說的意思是：赤龍裹著黑灰往外涌，順著山坡往下淌，所過之處，樹木噼里啪啦地燃起來，連石頭都被燒得發白。”

寰姬看向這本連著者都沒有的冊子，上面寫著：

“火速勝人，巖漿過處，白煙起草皮焦，泥土燙煙嗆人，奔者仆地不起。半族已成火海。梯田焦黑如墨，稻穗化炭；草木皆為焦桿，風過即斷。豹鹿遁走，鈍獸斃于途，魚翻白浮水。田谷盡焚，后日生計難料。”

五娘的聲音壓得很低，“日子過不下去，衣族就開始鬧分家。”

寰姬端起桌上的涼茶喝了一口，水是涼的，順著喉嚨下去，倒讓心里那點躁意平了些。“這里倒是聽說過，翱衣族本是衣族中的一支。所以就那時起，衣族分了三撥？”

“嗯，就是現在的翱衣族、貔衣族，還有個麻衣族。”

五娘點頭，“本來衣族是三族中最強盛的，兵多糧足，田肥獵廣。這么一分，徹底散了架。”

“而且好多真本事也跟著那場火沒了，再沒人能像山火前一樣能活上二百歲，更別說什么成仙了。這些都記在老書上，如果按照衣族分家的時間來推，應是千年以前了。”

卷冊上的字有些洇了墨，看得不太真切，但有些段落還清楚。

五娘指著其中一段給寰姬釋譯著：“大火之后，翱衣族還留有極少的一部分人能練點術法，只是各自斂術，沒有再合于哪一派，偶有幾個上達天意者，在史上留了名；”

“而貔衣族專挑了蠱術往下傳，蠱術本是山火前最末流之術，那時甚至認為是邪術”，五娘指著那行“微門以蠱為根而修，不得大家之法”給寰姬看，佐證著她的描述。

“而麻衣族就認蠻力，愛搶東西，誰弱就欺負誰。”

“吃不飽穿不暖，便有更多的人加入麻衣族，去搶掠燒殺。”

寰姬聽的極為認真，插了一句說：“如此，豈不是門前掛白帆，三族之間起了仇恨了？”

“可不是嘛。”五娘合上書，嘆了口氣，“妻離子散的，恨早就結深了。三族湊在一起就沒好臉色。”

她掰著手指頭數，“最開始麻衣族最橫，仗著人多，天天打另外兩族的主意。貔衣族那邊有條大河擋著，還能喘口氣；翱衣族就慘了，老被偷襲，差點沒了。后來實在逼得沒辦法，兩個小族就湊到了一起，聯手對付麻衣族。”

風從墻頭鉆進來，吹得燈籠晃了晃，光忽明忽暗地打在五娘臉上。

“最險的是百年前那次，翱衣族的靈瀟族長被堵在山上，麻衣族放了把火，差點把整個族燒干凈。最后是咱們翱衣族最優秀的術士——圣女，她求來了雨，才算向天借了翱衣族的壽命。”

“那場雨下得太大了，幾百年間從未有過那般瓢潑，連日不停，將樹根都拔起，引得山洪都下來了，把麻衣族的人沖得七零八落。”

“麻衣人扛不住天災，只得往回跑，回到族中的時候才發現，姜族的帆旗掛在了城上，麻衣族的族長的頭也掛在城門。”

“為何？何方勢力？”寰姬問，

“因著麻衣人將手伸向了姜族，擄掠了不少女子，姜族便暗中支持了貔衣族，趁著麻衣攻打翱衣之時，把他們老窩給占了。這樣，麻衣的兵力被前后夾擊，就這么沒了。”

石桌上的涼茶泛起圈漣漪，寰姬盯著那圈水紋，心里慢慢亮堂起來。

原來那些零碎的傳聞都是真的，天池山不是什么仙境；那些夢中離奇的術法，和牽一發動全山的鈴鐺，甚至是靈獸鸞鳥，也曾真真切切地存在過。

“這么說，魍山是真的有。”她輕聲說，指尖在桌面上點了點，“天池山真的就是魍山，而魍山噴炎前的那個練術的時段便是魍山派青玉他們所處的年月？”

五娘點點頭，“這些聯系起來看，應是如此。”

“可要是這些真的存在過，那我夢里那個叫爻兒的女子……”寰姬沒說下去，她跑進房中取了曾做的畫稿，那是她憑著記憶畫的爻兒。

“那個叫爻兒的女子為何與我如此相似？就算是祖先，也怎么會如此...如此相似！”

五娘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忽然開口：“少姬，您信輪回嗎？”

寰姬猛地抬眼，撞進五娘的視線里。

“老奴斗膽猜一句。”五娘的聲音很輕，卻像塊石頭砸進水里，“說不定，您就是她。”

“什么？”寰姬蹭地站起身，石凳被帶得往后滑了半尺，發出刺耳的聲響。她盯著五娘，喉嚨有點發緊，“您說什么？”

燈籠的燭火落在她臉上，一半明一半暗。風突然停了，院子里靜得能聽見心跳，咚、咚、咚地撞著胸口，像要把什么東西撞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