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泥”鋪就的灰白大道上，百姓們臉上的狂熱剛剛褪去，尚殘留著被林默當(dāng)頭棒喝的茫然與羞愧。那聲“林圣人”的余音仿佛還在城墻間回蕩，就被瞭望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喊徹底擊碎：

“西邊！好多馬！好多人！拿著刀槍……沖著咱們來了——！”

死寂被瞬間打破，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纏緊了每個人的心臟！剛剛因神路而生的那點踏實感蕩然無存。人群像被驚散的羊群，尖叫著、哭喊著，本能地涌向城門內(nèi)，涌向自家那搖搖欲墜的窩棚，仿佛那薄薄的土坯墻能擋住即將到來的風(fēng)暴。孩童的啼哭、婦人的哀泣、男人的粗重喘息，瞬間將青石城淹沒。

王石頭臉色煞白，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別著的柴刀刀柄，幾步?jīng)_到城墻馬道下，對著那癱軟的少年吼道：“看清了？多少人馬？打的什么旗號？！”

“煙……煙塵好大！看不清旗……全是馬！刀……刀槍閃得晃眼！怕……怕有好幾百！”少年牙齒咯咯作響，語無倫次。

“蠻子！是北邊的蠻子！”孫木匠失聲驚呼，布滿皺紋的臉?biāo)查g沒了血色，“他們……他們怎么敢繞過邊軍，跑到腹地來了？！”

林默的瞳孔驟然收縮。西邊煙塵……蠻族！朝廷的邊軍呢？他的目光瞬間掃過混亂的人群，掃過新鋪的、尚未經(jīng)歷風(fēng)雨真正考驗的“神路”，掃過城墻上那些粗糙的、縫隙尚存的鵝卵石垛口。青石城，如同一只剛剛破殼、羽翼未豐的雛鳥，暴露在了餓狼的獠牙之下！

他猛地轉(zhuǎn)身，聲音如同浸透了寒冰的刀鋒，穿透混亂的喧囂：“王石頭！帶人，立刻關(guān)閉城門！用所有能找到的木料、石條，給我把城門堵死！孫木匠！集合所有會木工、鐵匠手藝的人，帶上工具，跟我上城頭！其余青壯，拿上鋤頭、鐵鍬、鎬頭！婦孺老弱，全部撤入內(nèi)圈窩棚區(qū)，備好沙土、水桶，隨時準(zhǔn)備滅火！”

一連串的命令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混亂的心頭，強(qiáng)行扼住了恐慌的蔓延。王石頭如同被鞭子抽醒，嘶吼著：“關(guān)城門！堵門！快！”帶著一群紅了眼的漢子撲向沉重的城門。孫木匠也立刻召集起手藝人，抱著鋸子、斧鑿、鐵錘，跟著林默沖向城墻馬道。

林默踏上城墻，勁風(fēng)撲面，帶著遠(yuǎn)方煙塵的腥燥。極目西眺，地平線上，一道灰黃色的煙塵長龍正急速翻滾、逼近！煙塵前端，已經(jīng)能清晰地看到奔騰的馬影，如同跳躍的鬼魅。馬背上人影晃動，手中彎刀反射著正午毒辣的陽光，如同點點跳躍的死神寒星！粗野的呼喝聲，隔著遙遠(yuǎn)的距離，已隱隱傳來，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嗜血氣息。

“不止幾百……上千騎都有！”孫木匠倒抽一口冷氣，聲音發(fā)顫。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沉悶的馬蹄聲從東邊官道傳來。眾人驚疑望去，只見一小隊約莫二三十人的官軍騎兵，盔歪甲斜，滿身塵土，如同喪家之犬般狂奔而來，為首一個騎尉模樣的人，手持一枚令箭，在城下勒馬，仰頭厲聲高喝：

“城上聽著！奉府衙急令！北境告急！凡境內(nèi)青壯男丁，即刻征召入伍！各家各戶，按人頭計，速繳‘剿蠻捐’糧五斗！違令者，以通敵論處！速開城門！”

這命令如同雪上加霜，瞬間點燃了城墻上壓抑的絕望！

“征丁？征糧？！”王石頭剛帶人用粗大的木梁和沉重的石條死死頂住城門，聞言猛地回頭，雙目赤紅，對著城下嘶吼，“蠻子都快殺到家門口了！你們不去擋蠻子，反來抽我們的骨頭？！還要五斗糧？！我們哪還有糧！這是要逼死我們啊！”

城墻上，被強(qiáng)行組織起來的青壯們，原本面對蠻族鐵騎的恐懼，瞬間被這赤裸裸的掠奪點燃成了沖天的怒火！征丁，意味著去北境當(dāng)炮灰，十死無生！征糧五斗，幾乎是榨干他們剛剛從漚肥和新田中積攢下的一點活命種子糧！

“狗官！”

“跟他們拼了！”

憤怒的咆哮在城頭炸響，有人甚至舉起了手中的鋤頭。

城下的官軍騎尉臉色一沉，拔出腰刀：“大膽刁民！想造反不成？！速開城門繳糧納丁！否則……”

“否則如何？”一個清冷的聲音打斷了他。

林默出現(xiàn)在垛口，俯視著城下。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靜。“軍爺，”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城上城下的喧嘩，“征丁征糧，可有府衙正式公文印信？”

騎尉一怔，隨即揚(yáng)起手中令箭：“府衙令箭在此！便是憑證！”

“令箭可調(diào)兵，卻非征糧征丁的戶牘文書。”林默的聲音平淡無波，卻字字如釘，“青石城新立，地籍未定，丁口未錄，更非軍鎮(zhèn)。按《大梁律》，凡征調(diào)民夫糧秣，需府衙行文，列明緣由、數(shù)額、期限，經(jīng)本地主官勘驗，方可執(zhí)行。敢問軍爺，可有府衙加蓋印信的正式文書？若無，便是私征！按律，當(dāng)斬！”

城下騎尉被林默一番引經(jīng)據(jù)典、條理分明的詰問噎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他哪有什么正式文書？不過是借著蠻族南下的恐慌，跟著潰兵下來，想趁機(jī)擄掠一番罷了！他惱羞成怒，刀尖指向林默：“好個牙尖嘴利的刁民！蠻子當(dāng)前，不思報國，反倒在此妖言惑眾，阻撓軍令！我看你就是通敵的內(nèi)應(yīng)！弓箭手！”

他身后的騎兵紛紛張弓搭箭，寒光閃閃的箭簇對準(zhǔn)了城頭！

城上氣氛瞬間繃緊！王石頭等人也怒吼著舉起簡陋的武器，雙方劍拔弩張！

林默卻忽然抬手，止住了王石頭等人的躁動。他看向那騎尉，嘴角甚至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軍爺息怒。蠻子肆虐，保境安民，義不容辭。青石城愿竭力自保，無需軍爺費(fèi)心。至于糧秣……”

林默卻忽然抬手，止住了王石頭等人的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