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轉身，聲音如同被砂紙打磨過，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穿透力，壓過了蝗蟲的沙沙聲和人群的驚惶哭喊：

“鋼弩守邊！掘井自救！所有人——聽令！”

“王石頭！”他指向那片被蝗蟲啃噬的麥田，聲音沒有絲毫猶豫，“帶人，立刻割下所有還能搶收的豆秧、菜葉！堆到村口曬場！點燃濕柴，用濃煙驅趕蝗群！能保多少是多少！其余青壯，帶上所有鋤頭、鐵鍬、鎬頭！跟我走！挖井！掘泉！”

命令如同驚雷，炸醒了陷入恐慌的人群。

“挖井？”李老爹茫然地抬起頭，干裂的嘴唇哆嗦著，“這……這都旱成這樣了，地下哪還有水啊？”

“不挖，就是等死！”林默的目光銳利如刀，直刺人心，“有河就有水脈！筒車引水處，地下必有潛流！跟我來！”他不再多言，抄起腳邊一把沉重的鐵鎬，率先沖向村外靠近河床的那片灘地。那里，曾經是筒車汲水的地方，如今只剩下淺淺的、渾濁的水洼。

他的行動就是最好的號令。王石頭狠狠抹了一把臉，吼叫著沖向自家田埂，拔出柴刀就開始砍伐那些鮮嫩的豆秧。孫木匠丟下木工工具，扛起一把大鋤頭，悶頭跟上林默。更多的青壯年，在短暫的遲疑后，求生的本能壓倒了絕望，紛紛抓起能找到的一切挖掘工具，赤著腳，頂著毒辣的日頭，匯成一股沉默而決絕的人流，涌向那片干涸的河灘。

鐵鎬、鋤頭、鐵鍬……所有能掘土的家伙，帶著沉悶的撞擊聲，狠狠砸向滾燙干硬的灘地！塵土瞬間飛揚起來，撲在汗流浹背、面色焦黑的漢子們臉上、身上，混著汗水，形成一道道泥濘的溝壑。每一次揮臂，都伴隨著粗重的喘息和肌肉撕裂般的痛楚。陽光無情地鞭笞著裸露的脊背，皮膚被曬得通紅發亮，甚至開始爆皮。

林默就在人群的最中心。他雙手緊握鐵鎬的木柄，腰背彎成一張蓄滿力量的弓，每一次高高掄起，再狠狠砸下！鎬尖撞擊在堅硬的土層上，發出沉悶的“咚”聲，濺起干燥的土塊。他清瘦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汗水早已浸透了他半舊的青布衫，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輪廓。豆大的汗珠沿著他緊抿的唇線、堅毅的下頜不斷滴落，砸在腳下的塵土里，瞬間消失無蹤。

“往下！再往下！”他嘶啞著喉嚨指揮，聲音在干熱的空氣中顯得異常清晰。幾個位置同時開挖，他穿梭其間，目光銳利地審視著每一處挖開的土層顏色和濕度變化。

時間在灼熱的煎熬中緩慢流逝。一個時辰，兩個時辰……挖出的坑越來越深，坑壁堆起的土堆越來越高。最初的硬土過后，是夾雜著碎石和沙礫的更難啃的土層。鐵器與石頭碰撞，迸射出點點火星。有人虎口被震裂，鮮血染紅了鎬柄，卻咬著牙不吭一聲。有人累得脫力，癱坐在滾燙的土堆旁，大口喘著粗氣，灌下幾口渾濁的、帶著泥腥味的涼水，喘息片刻，又掙扎著爬起，重新投入挖掘。沉默，只有沉重的喘息、鐵器鑿擊硬土的悶響，以及遠處王石頭他們點燃濕柴驅趕蝗蟲的濃煙，在死寂的空氣中彌漫。

李老爹顫巍巍地提著一桶渾濁的涼水，挨個遞給坑底挖井的漢子。渾濁的水倒進干裂起皮的嘴里，如同甘霖。他看著坑底那些如同泥塑般、只剩下本能揮動鐵器的身影，看著林默那被汗水浸透、緊貼在瘦削脊背上的青布衫，渾濁的老眼里涌動著復雜的光芒——有絕望中的一絲期盼，有對年輕人的心疼，更有一種被這沉默堅韌所點燃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弱火焰。

“看！土……土色變了！”靠近河床方向的一個深坑里，一個年輕的漢子突然嘶啞地叫喊起來，聲音因為激動而變了調。他手中的鐵鍬正挖起一捧顏色明顯深暗、帶著濕氣的泥土！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林默幾步沖到坑邊，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他抓起一把那深暗濕潤的泥土，用力一攥！指縫間，竟真的滲出幾縷渾濁的水線！

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疲憊不堪的身體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

“就是這里！集中挖！快！”林默的聲音帶著破音的嘶啞，卻充滿了力量。

鐵鎬、鐵鍬如同雨點般再次瘋狂地落向那塊濕潤的土層！泥土飛濺，坑越挖越深。當又一鎬下去，坑底突然發出一聲空洞的悶響！緊接著，一股渾濁的泥水，如同壓抑了太久的嗚咽，猛地從被挖穿的泥土縫隙里汩汩涌了出來！雖然渾濁不堪，帶著濃重的土腥味，但那確實是水！是生命之源！

“出水了！出水了——！”狂喜的吶喊如同驚雷，瞬間炸響在干涸的河灘上！坑底坑外，所有筋疲力盡的漢子們爆發出震天的歡呼！有人跪倒在渾濁的泥水里，捧起那珍貴的水，不顧一切地澆在臉上、頭上，發出暢快又帶著哭腔的吼叫。淚水混著泥水肆意流淌。

林默站在坑邊，胸膛劇烈起伏，汗水如同小溪般從額頭淌下。他看著坑底漸漸積起的那一小汪渾濁的水洼，看著周圍一張張被狂喜和淚水沖刷得模糊的臉。他緩緩抬起沾滿泥漿的手，抹去臉上的汗水與塵土，露出底下那雙依舊沉靜，卻仿佛燃著火焰的眼睛。

第一口救命泉，成了！

這消息如同強心針，瞬間傳遍村莊。更多的青壯加入了掘井的隊伍。在林默的指揮下，沿著河灘適宜的地勢，一口接一口的深坑被挖開。鐵器與頑石的撞擊聲，漢子們粗重的號子聲，出水時的狂呼聲，交織成這片干涸土地上最雄渾、最頑強的生命樂章。

渾濁的泥水被一桶桶吊上來，倒入早已準備好的、臨時挖掘的蓄水淺塘。雖然渾濁，卻是實實在在的救命水！人們用最粗糙的麻布、草席過濾著泥沙，將珍貴的凈水優先供給嗷嗷待哺的孩子和奄奄一息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