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盆被他撞得劇烈搖晃,盆中殘余的冰水潑濺出來,淋濕了他半敞的中衣,也淋濕了他那張因絕望而徹底扭曲的臉。他死死抱著冰盆,如同抱著救命的浮木,又像是擁抱著自己即將崩塌的世界,青白的嘴唇哆嗦著,眼神渙散,只剩下野獸護(hù)食般的瘋狂與茫然。
斗笠蓑衣的州府鐵衛(wèi),如同分開水流的礁石,沉默而迅疾地涌入縣衙,冰冷的靴底踏過積水的青石板地面,發(fā)出整齊而冷酷的“嚓嚓”聲。泥水從他們濕透的衣擺和甲胄上不斷滴落。為首那位“鐵面判官”崔大人,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徑直穿過前院,目光如兩道無形的冰錐,瞬間釘死在后堂門口那個死死抱住冰盆、狀若瘋癲的肥胖身影上。雨水順著他的斗笠邊緣流下,在他冷硬如石刻的下頜匯聚成線,滴落無聲。
林默隱在縣衙對面一條狹窄得僅容一人通過的漆黑巷弄深處。巷口掛著一塊破舊的、被風(fēng)雨撕扯得只剩半截的“代寫書信”幡子,濕透的布條緊貼在冰冷的墻壁上。雨水順著傾斜的瓦檐在他面前織成一道密集的水簾,將他與外面那個喧騰、冰冷、正在發(fā)生劇變的世界隔開。他背靠著濕滑冰冷的磚墻,整個人仿佛已與巷道的陰影融為一體。沒有激動,沒有快意,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封般的沉寂。
他微微側(cè)著頭,目光穿透迷蒙的雨幕,越過傾倒的縣衙大門,越過那些肅殺如林的鐵衛(wèi),精準(zhǔn)地落在那燈火通明卻彌漫著末日氣息的后堂門口。趙有祿那聲嘶力竭、帶著哭腔的嚎叫“我的冰!都是我的!”如同鬼魅的尖嘯,刺破風(fēng)雨,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那聲音里蘊(yùn)含的絕望與癲狂,足以令任何人心悸。
林默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雨水順著他的額發(fā)流下,滑過挺直的鼻梁,滑過緊抿的、線條冷硬的唇角。巷弄深處,濃稠的黑暗包裹著他,只有偶爾撕裂天穹的閃電,才短暫地照亮他沉靜如古井的雙眼。那雙眼底深處,仿佛也凝結(jié)著萬載不化的寒冰,映著對面縣衙里燈火下上演的末日景象,卻激不起一絲波瀾。
他緩緩地、無聲地呼出一口氣。白色的霧氣在冰冷的雨夜中剛一成形,便被肆虐的狂風(fēng)撕扯得粉碎,消散無蹤。如同一個漫長的、由無數(shù)寒冰碎片拼湊而成的噩夢,終于在這一場傾盆暴雨中,走向了它注定的、冰冷的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