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手渾身一顫，仿佛被無形的鞭子抽了一下。她看看林默，又看看那架散發著陌生壓迫感的怪異機器，再看看周圍族人投來的各種目光——好奇、鼓勵、懷疑、幸災樂禍……她的手心瞬間沁滿了冷汗，下意識地在粗糙的獸皮裙上擦了擦。最終，是林默那平靜卻不容置疑的目光給了她一絲勇氣。她深吸一口氣，像是走向祭壇的犧牲，一步步挪到那架被林默稱為“織機”的東西前面。

林默示意她坐下，面對那緊繃的經線。他拿起一個細長的骨梭，將一縷梳理好的麻線仔細地纏繞在梭身的凹槽里。“看好了，”他站在巧手身側，指著腳踏板，“左腳，踩下左邊這塊。”

巧手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她顫抖著，將沾滿泥灰、布滿裂口的左腳，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放到了左邊那塊厚實的腳踏板上。那冰冷的、硬實的觸感讓她瑟縮了一下。

“用力，踩下去！”林默的聲音帶著命令的口吻。

巧手猛地一咬牙，閉上眼睛，用盡全身力氣往下一踏！

“咔噠！”

一聲輕微的、帶著木質摩擦的脆響！隨著左邊踏板的沉落，下方連接的滑石片和連桿瞬間聯動，緊繃的經線層中，奇妙的景象發生了——一半的經線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整齊地向上提起，而另一半則穩穩地沉下！一道清晰、筆直的梭口瞬間在經線層中豁然打開！

“梭子！”林默低喝一聲，同時將手中纏繞著麻線的骨梭塞進巧手汗濕的右手中，指向那道敞開的梭口，“從這里！穿過去！快！”

巧手被這神奇的變化驚呆了，大腦一片空白。幾乎是憑借著本能，她顫抖著右手，捏緊那輕巧的骨梭，對準那道敞開的縫隙，用盡全身力氣往前一送！

“唰——！”

骨梭帶著纏繞的緯線，如同一條靈巧的游魚，毫無阻礙地、順暢無比地穿過了整道經線層！那感覺，輕盈得不可思議！與她平時用骨針費力地在緊密的經線中一針一針戳刺、撥弄，完全是天壤之別！

“右腳！踩下右邊踏板！快！”林默的命令緊追而至。

巧手幾乎是手忙腳亂地將右腳猛地踩下右邊的踏板！

“咔噠！”

又是一聲脆響！剛才提起的那半層經線瞬間落下，而沉下的另一半則被整齊地提起！梭口瞬間閉合！那根剛剛穿過的緯線，被上下交錯的經線牢牢地壓在了織口處！整個過程快如閃電，精準無比！

“停！”林默按住她下意識又要去抓梭子的手。

巧手猛地停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她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向織口處——一根嶄新的、筆直的緯線，如同被施了魔法般，已然妥帖地鑲嵌在經線之間，構成了一小塊緊密、平整的織物雛形！

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了公共食堂的角落。

所有圍觀的族人，無論是好奇的婦女，還是抱著看熱鬧心態的獵人，此刻都如同被石化了一般，瞪圓了眼睛，死死盯著那織口處憑空多出來的一根線，盯著那一小塊剛剛誕生的、前所未有的平整布面！那“咔噠”兩聲輕響，那骨梭如游魚穿行的一幕，徹底顛覆了他們對“紡織”的所有認知！

“天……天神啊……”一個老婦人手中的石棒“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她卻渾然不覺，只是顫抖著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那織口，渾濁的淚水奪眶而出。

“這……這怎么可能？”石根張大了嘴巴，下巴幾乎要掉到地上，他看看那架織機，又看看自己妻子那雙依舊顫抖、卻似乎被某種奇異力量灌注了的手，“就……就這么踩兩下……穿一下……就成了？”他無法理解其中的杠桿、聯動、提綜原理，但他親眼看到了結果！那快得讓他眼花繚亂的速度！那平整得讓他心頭發顫的布面！

巧手緩緩抬起頭，臉上早已淚流滿面。那不是痛苦的淚水，而是一種巨大的、幾乎要將她淹沒的狂喜和解脫！她看著自己那雙布滿傷痕的手，又看看織口處那根嶄新的緯線，再看看身旁林默平靜的臉龐，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有滾燙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千百年來壓在部落女人肩頭、磨碎了她們血肉和光陰的沉重枷鎖，仿佛在這一刻，被這奇異的木架，被那兩聲清脆的“咔噠”，被梭子輕盈的一穿，徹底擊碎了！

短暫的死寂之后，是山洪暴發般的狂喜！

“神跡！又是神跡！”婦女們尖叫著，哭喊著，不顧一切地涌向那架織機，想要觸摸那光滑的木頭，那緊繃的麻線，那神奇的踏板！她們撫摸著巧手剛剛織出的那一小塊布面，感受著那前所未有的平整與緊密，如同撫摸著一個剛出生的、無比珍貴的嬰兒。

“讓我試試！讓我試試！”女人們爭先恐后地叫嚷著，眼中燃燒著近乎瘋狂的渴望。效率！這架機器帶來的，是她們做夢都不敢想象的恐怖效率！是她們血肉之軀千百次捶打也無法企及的速度！

石根猛地抹了一把臉，將震驚和狂喜強行壓下，他巨大的身軀如同磐石般擋在激動的人群前，粗聲吼道：“擠什么擠！排隊！都給我排隊！聽‘啟明者’安排！誰再亂擠，老子把她扔出去！”他吼聲如雷，暫時壓制住了失控的場面，但看向林默的眼神，已充滿了無法言喻的崇敬。這架不會咆哮、不會噴吐熔巖的安靜木架，在他心中掀起的風暴，絲毫不亞于那日土高爐流淌的鐵水！

林默微微頷首。他知道，火種已經點燃。他需要做的，是將這星星之火，燃成燎原之勢，燒向更廣闊的市場，燒向那些盤踞在食物鏈上游、貪婪吮吸著部落血汗的寄生蟲。

“天……天神啊……”一個老婦人手中的石棒“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她卻渾然不覺，只是顫抖著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那織口，渾濁的淚水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