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機低鳴，布行初啼

>弩箭卡殼的挫敗感尚在指尖殘留，

>林默已轉向部落最尋常的聲響——篝火旁女人們捶打樹皮纖維的單調悶響。

>他蹲在石根妻子“巧手”旁，指尖拂過她紅腫滲血的手掌。

>“太慢了，”林默低語，目光掠過堆積如山的待處理樹皮，

>“換種法子。”

>幾天后，一架由硬木、骨針和打磨光滑的滑石片構成的怪異框架出現在公共食堂角落。

>當巧手顫抖著踩下踏板，緊繃的麻線層神奇地上下分離，

>骨梭帶著緯線如游魚般輕松穿過……

>“青石布行”的簡陋木牌掛起，

>光滑如水的麻布只換少量肉干或草藥，

>擠得本地豪商“皮貨張”的粗劣毛皮堆滿庫房發霉。

>皮貨張陰鷙的目光掃過排隊換布的異族獵人，

>手指在算盤上捏得死白。

>營地深處，鷹眼枯瘦的手指撫過一片柔軟麻布，

>眼中寒光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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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挫敗感，如同洞穴深處凝結的露水，無聲地滲入骨髓。那卡在弩槽中紋絲不動的箭矢，那一聲空洞刺耳的“咔噠”機括撞擊，清晰地烙印在林默的腦海深處，每一次回想都帶來一陣細微卻頑固的刺痛。他站在隱蔽洞穴的入口，任由微涼的夜風拂過臉頰，試圖吹散那凝聚不散的陰霾。目光越過沉睡的營地篝火，最終停留在營地中心那永不熄滅的公共食堂附近。

那里，幾堆篝火燃得正旺，驅散著夜露的寒意。圍繞在火光旁的，并非暢飲或休憩的族人，而是部落的婦女們。她們佝僂著腰背，圍坐成圈，身前堆著小山般浸泡過的樹皮纖維，手中握著沉重的石棒或堅硬的木槌。單調、沉悶、永無止境的“噗！噗！噗！”聲，就是這片區域的主旋律。那是捶打樹皮、分離纖維的聲音，是制作原始麻布漫長而痛苦旅程的第一步。

每一次沉重的捶打落下，都伴隨著婦女們壓抑的、從胸腔深處擠出的悶哼。汗水順著她們疲憊的臉頰滑落，滴在粗糙的樹皮上。火光映照下，她們的手指關節普遍粗大變形，布滿新舊交疊的裂口和血痂，有些地方甚至紅腫發亮，滲出淡黃色的組織液。空氣里彌漫著樹皮濕漚的酸腐氣息、汗水蒸騰的咸腥，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銹味。

林默悄無聲息地走近，如同一個觀察蟻群的學者，最終停在了石根的妻子“巧手”身旁。這個曾經以編織細密藤筐聞名部落的女人，此刻也未能幸免。她緊咬著下唇，每一次舉起沉重的石棒，手臂都在微微顫抖，落下時卻又帶著一種麻木的狠勁。林默的目光落在她正在捶打的一束纖維上，那點可憐的、細若游絲的麻線雛形，與旁邊堆積如山的待處理樹皮形成觸目驚心的對比。

他緩緩蹲下身，動作輕得沒有驚動任何人。伸出兩根手指，極其小心地拂過巧手那布滿血痂和裂口的手背。指尖傳來的觸感粗糙、腫脹、帶著異常的溫熱。巧手被這突如其來的觸碰驚得一顫，猛地抬起頭，看到是林默，眼中的痛苦和疲憊瞬間被惶恐取代，下意識地想把手藏到身后。

“別動。”林默的聲音低沉而溫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他阻止了她的退縮，目光沒有離開那雙飽受摧殘的手。“太慢了，”他低聲說，像是在陳述一個冰冷的事實，又像是在質問這殘酷的現實，“流了這么多血，花了這么多力氣和時間，就為了這一點點線？”他的目光掃過那堆積如山的樹皮，又回到巧手惶恐而茫然的眼睛上，“這法子，得換。”

巧手張了張嘴，干裂的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只發出一個沙啞的音節：“……換？”她的眼神里充滿了困惑和一絲難以置信的微光。千百年來，部落的女人都是這樣捶打樹皮的，這是“地母”傳下的法子，是流淌在血脈里的本能。除了這樣日復一日地捶打，忍受痛苦，耗盡光陰，還能有什么“法子”？

林默沒有解釋。他站起身，目光越過篝火，投向營地邊緣堆積的木材和那些在鍛造鐵器后剩下的、形狀不規則的邊角料，眼中那因弩機失敗而暫時熄滅的火焰，被另一種更貼近生存根本的、熾熱的探究欲重新點燃。他需要另一種勝利，一種能更快、更直接地融入部落血脈、改變生存狀態的勝利。紡織，這看似不起眼的技藝，或許就是撬動這片蠻荒之地基礎效率的下一根杠桿。

幾天后，公共食堂最角落、原本堆放雜物的空地，被清理了出來。幾根打磨光滑、帶著天然弧度的硬木被深深楔入地面，構成了一個穩固的三角支架。支架的上方，橫架著兩根平行的、同樣打磨得異常光滑的粗木桿。木桿上，用堅韌的獸筋和藤條，緊繃著一排排梳理過的麻線，整齊得如同琴弦。支架的下方，則連接著幾塊形狀奇特、邊緣被打磨得圓潤無比的滑石片（這是林默反復試驗后找到的、摩擦系數最低的天然材料），以及幾根由韌性極佳的鐵木削成的連桿。最引人注目的，是支架前方延伸出來的兩塊厚實的腳踏板，以及支架側面懸掛著的幾個大小不一、頭部打磨出尖細凹槽的骨梭。

這架結構復雜、部件精巧、散發著新鮮木料和骨器氣味的怪異造物，吸引了所有族人的目光。婦女們圍著它，好奇又畏懼地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如同面對一頭沉睡的巨獸。孩子們想伸手去摸那緊繃的麻線，立刻被大人嚴厲地呵斥開。石根抱著雙臂，眉頭擰成一個疙瘩，圍著這架子轉了好幾圈，嘴里嘟嘟囔囔：“這……這玩意兒能紡線？比石錘還好使？看著就眼暈……”

林默沒有理會周圍的議論。他走到架子前，目光落在人群中眼神里帶著最多困惑、也潛藏著一絲微弱期待的巧手身上。“巧手，”他直接點名，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嘈雜，“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