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怎么可能？”石根張大了嘴巴，下巴幾乎要掉到地上，他看看那架織機，又看看自己妻子那雙依舊顫抖、卻似乎被某種奇異力量灌注了的手，“就……就這么踩兩下……穿一下……就成了？”他無法理解其中的杠桿、聯(lián)動、提綜原理，但他親眼看到了結果！那快得讓他眼花繚亂的速度！那平整得讓他心頭發(fā)顫的布面！

巧手緩緩抬起頭，臉上早已淚流滿面。那不是痛苦的淚水，而是一種巨大的、幾乎要將她淹沒的狂喜和解脫！她看著自己那雙布滿傷痕的手，又看看織口處那根嶄新的緯線，再看看身旁林默平靜的臉龐，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有滾燙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千百年來壓在部落女人肩頭、磨碎了她們血肉和光陰的沉重枷鎖，仿佛在這一刻，被這奇異的木架，被那兩聲清脆的“咔噠”，被梭子輕盈的一穿，徹底擊碎了！

短暫的死寂之后，是山洪暴發(fā)般的狂喜！

“神跡！又是神跡！”婦女們尖叫著，哭喊著，不顧一切地涌向那架織機，想要觸摸那光滑的木頭，那緊繃的麻線，那神奇的踏板！她們撫摸著巧手剛剛織出的那一小塊布面，感受著那前所未有的平整與緊密，如同撫摸著一個剛出生的、無比珍貴的嬰兒。

“讓我試試！讓我試試！”女人們爭先恐后地叫嚷著，眼中燃燒著近乎瘋狂的渴望。效率！這架機器帶來的，是她們做夢都不敢想象的恐怖效率！是她們血肉之軀千百次捶打也無法企及的速度！

石根猛地抹了一把臉，將震驚和狂喜強行壓下，他巨大的身軀如同磐石般擋在激動的人群前，粗聲吼道：“擠什么擠！排隊！都給我排隊！聽‘啟明者’安排！誰再亂擠，老子把她扔出去！”他吼聲如雷，暫時壓制住了失控的場面，但看向林默的眼神，已充滿了無法言喻的崇敬。這架不會咆哮、不會噴吐熔巖的安靜木架，在他心中掀起的風暴，絲毫不亞于那日土高爐流淌的鐵水！

林默微微頷首。他知道，火種已經點燃。他需要做的，是將這星星之火，燃成燎原之勢，燒向更廣闊的市場，燒向那些盤踞在食物鏈上游、貪婪吮吸著部落血汗的寄生蟲。

幾天后，在部落通往河谷外最近一個大型部族聚集點——“灰?guī)r寨”的必經之路上，一塊粗糙卻醒目的木牌被豎了起來。木牌用燒紅的鐵條燙出了幾個歪歪扭扭、卻充滿力量感的象形符號，旁邊還用炭筆勾勒出幾匹疊放整齊的布匹圖案。最上方，是林默用漢字寫下、再讓石根依樣刻出的三個字：“青石布行”。

牌子下面，支起了一個簡陋的草棚。棚子里，沒有堆積如山的獸皮、草藥或礦石，只有幾張同樣簡陋的木桌。桌上，整整齊齊地疊放著一匹匹嶄新的麻布！那布匹，呈現(xiàn)出未經染色的本白，在陽光下流淌著柔和的光澤。布面平整得如同平靜的湖面，經緯線緊密交織，細密得幾乎看不到縫隙！觸手之處，光滑、柔韌，帶著植物纖維特有的清爽氣息，與灰?guī)r寨集市上那些粗糙、僵硬、布滿疙瘩和毛刺、散發(fā)著濃重膻味的劣質毛皮和樹皮布，簡直是云泥之別！

負責看守攤位的，是石根和他精心挑選的幾個眼神銳利、孔武有力的獵人。石根的妻子巧手，則成了最好的“活招牌”。她坐在草棚一角，一架縮小版的簡易腳踏織機在她靈巧的腳踩手引下發(fā)出規(guī)律而清脆的“咔噠、咔噠”聲，骨梭如同穿花蝴蝶般在經線間來回飛舞。一塊平整細密的布匹，就在周圍無數(shù)道驚愕、好奇、貪婪的目光注視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寸寸地從她手中流淌出來！

“換……換布？”一個穿著破舊獸皮、背著半筐干癟野果的異族獵人，被同伴推搡著，遲疑地走到草棚前，指著桌上光滑如水的麻布，又看看自己那筐價值低廉的野果，聲音充滿了不自信，“這個……能換？”

石根抱著雙臂，如同鐵塔般矗立，聞言只是朝旁邊一塊豎起的、同樣粗糙的木牌努了努嘴。木牌上，清晰地刻著幾組簡單的圖案和符號：一小捆常見的止血草藥=一尺布；一塊拳頭大的普通燧石=兩尺布；一只肥碩的野兔或等重量的肉干=三尺布；甚至一小袋部落日常食用的塊莖或野果=半尺布！

這價格，低得令人發(fā)指！低得讓所有圍觀者都倒吸一口涼氣！

灰?guī)r寨最大的豪商“皮貨張”手下管事的，那個長著一雙三角眼、慣于盤剝的瘦猴“刁三”，此刻也擠在人群中。當他看清那木牌上的“價碼”時，那張刻薄的臉上瞬間血色盡褪，變得一片慘白！他死死盯著桌上那光滑如水的麻布，又看看巧手手下那如同變戲法般不斷“生長”出來的布匹，最后目光落在那低得匪夷所思的價牌上，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直沖頭頂！

“瘋了！這青石部落的人瘋了！”刁三在心里瘋狂吶喊。皮貨張壟斷灰?guī)r寨及周邊幾個小部落的布料皮毛生意多年，靠著囤積居奇、以次充好、抬高價格，賺取了驚人的財富。他們出售的所謂“上等”樹皮布和劣質毛皮，價格是眼前這光滑麻布的十倍不止！更可怕的是，對方這布的質量，甩開皮貨張的貨物十八條街！這還怎么玩？用腳指頭想都知道，只要這“青石布行”的牌子立在這里一天，皮貨張的布匹毛皮就休想再賣出去半尺！

“刁三爺，這……這布……”旁邊一個依附皮貨張的小部族頭人湊過來，搓著手，臉上堆著諂媚又尷尬的笑，眼神卻不由自主地瞟向青石布行的桌子，“您看……這價錢……”

刁三猛地回過神，三角眼里兇光一閃，狠狠瞪了那頭人一眼，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妖言惑眾！不知哪里弄來的邪物！”他強作鎮(zhèn)定，試圖維持住皮貨張的“體面”，但聲音里的色厲內荏卻怎么也掩飾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