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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住院

一夜過后,我撥通了班主任“楊老太”的電話,告知需要手術(shù)休養(yǎng)一段時間。她爽快地表示只要有醫(yī)院的醫(yī)療證明就行,我毫不猶豫地應下。當天下午,我回到宿舍,和黃曦他們幾個道別。

“肥哥,前幾天不還好好的嗎?怎么突然要動手術(shù)了?”黃曦放下手里的游戲鍵盤,一臉疑惑地湊過來。

“不是說要減肥嗎?”我故作輕松地解釋,“這胸死活減不下來,就是因為腺體瘤太大了,怎么折騰都沒用,只能切掉。放心,等我回來,校草位置得換人坐坐。”

“得了吧你!”黃曦夸張地笑起來,拍著我的肩膀,“現(xiàn)在校草是咱班王浩然,人又白又帥,迷妹一堆。我就等著看你回來能不能比他更帥。”

“那必須的!”我挺了挺胸,環(huán)視寢室,“咱寢室有不好看的嗎?”

“這話我愛聽!”羅成在一旁樂得直拍桌子。

又寒暄了幾句,我收拾好簡單的衣物。下午,在父母一左一右小心翼翼的陪伴下,我拖著腳步,走進了同濟醫(yī)院住院部甲乳科那扇厚重的自動門。電梯無聲地攀升至二十幾層,門開的一瞬,樓下車水馬龍的喧囂仿佛被瞬間抽走,只留下一種近乎真空的寂靜。窗外,鱗次櫛比的城市建筑縮小成了模型,車流如蟻行,整個世界被框在巨大的玻璃窗里,渺遠而安寧。父母輕聲說:“這里安靜,適合休養(yǎng)。”我點點頭,心里卻莫名有些空落。

分配到的病房是雙人間。靠窗的床位空著,靠門的床位上,一位精神矍鑠的老爺爺正倚著枕頭,操著一口濃重的鄉(xiāng)音,對著護士站方向眉飛色舞地講著什么,逗得幾個年輕護士掩嘴輕笑。他看見我們進來,立刻熱情地揚手打招呼:“喲,新鄰居?小伙子快進來!”他面色紅潤,眼神亮堂,一點不像個病人,倒像個坐鎮(zhèn)指揮的老將軍。后來知道他是洪湖人,姓程。程爺爺那份逮誰都能嘮、尤其愛逗小護士的“老當益壯”,成了這間白色病房里一抹跳脫的亮色,讓我打心底里佩服。閑下來時,他總會把目光投向我,樂呵呵地開啟話匣子。

程爺爺看著我換病號服,布滿皺紋的手摩挲著下巴,忽然問:“小周啊,年紀輕輕,做么子手術(shù)咯?報紙上不是講,人的細胞分裂有定數(shù),好端端的,受這份罪?”

我靠在床頭,掰著手指,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程爺爺,原因有幾個。第一,”我屈起第一根指頭,“從小被人喊胖子、大象、阿肥,本名周XX都快被灰塵埋了;第二,”第二根指頭彎下,“身上這坨東西,沉甸甸壓著胸口,喘氣都費勁,跑兩步像背座山,哪叫正常生活?”我頓了頓,第三根指頭懸在半空,“這第三嘛……為了個人。”

程爺爺渾濁的眼睛瞬間像點了燈,身子都往前探了探:“女朋友?”他咂咂嘴,一臉向往,“大學生就是好!想當年我年輕那會兒……”

我眼尖地瞥見門口有白大褂身影一閃,突然拔高聲音,一臉驚訝:“咦?阿姨,您啥時候來的?”

程爺爺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哎喲”一聲,脖子猛地一縮,以完全不符合他年紀的敏捷迅速扭頭朝門口張望,臉上那點得意瞬間被慌亂取代,寫滿了“禍從口出”的懊悔。

門口空空如也。他反應過來,氣得胡子都翹了,作勢要打我:“嘿!你個臭小子!敢耍你爺爺!”

我忍不住笑出聲:“真不怪我!您沒瞧見護士站那幾個小護士,每次聽您講‘當年勇’,憋笑憋得肩膀直抖,臉都憋紅了,就是不好意思拆穿您!”

程爺爺自己也繃不住笑了,伸出布滿老年斑的手,不輕不重地在我后腦勺上拍了一下,像拍自家頑皮的小孫子。“小滑頭!”他笑罵一句,旋即又興致勃勃地打開了話匣子。他告訴我他是洪湖人,乳腺癌切除術(shù)后正在恢復。我有些好奇,為什么只有他和他妻子在,沒有其他親人來看望?他說三個女兒都嫁人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三家都出了醫(yī)藥費,實在不好意思再讓她們都跑一趟。

夕陽的金輝透過窗欞,勾勒出程爺爺微駝的側(cè)影。他正低頭專注地削著一個蘋果,果皮長長地垂下來。病房里很安靜,只有果皮斷裂的細微聲響。剛才還熱熱鬧鬧講古的洪湖老頑童,此刻沉默的背影竟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獨。一絲冰涼的失落悄然爬上我的心頭,像窗外的暮色,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等我老了,會不會也只剩下一個背影,守著空蕩蕩的病房,對著夕陽削蘋果?

第二天一早,在小護士的催促下,我做了一上午詳盡的病理檢查。確認沒問題后,手術(shù)定在了兩天后。程爺爺這兩天跟我混熟了,吹牛更起勁了,一會兒拍著胸脯說去洪湖請我吃當?shù)刈铛r亮的水產(chǎn),一會兒又信誓旦旦地論證趙子龍是洪湖人……越說越離譜,我就當評書聽了。

雖然檢查順利,但手術(shù)當天還是出了點小意外。剛剃掉毛發(fā),冰冷的醫(yī)用酒精棉球擦遍上半身不久,皮膚就火燒火燎地開始發(fā)紅發(fā)燙,心率也像失控的引擎驟然加快。一番緊急檢查,醫(yī)生們皺緊眉頭,一致認為我是接觸性過敏,罪魁禍首很可能就是那無處不在的醫(yī)用酒精。癥狀在難熬的兩個小時后才明顯緩解,我終于被推進了冰冷的手術(shù)室。麻藥見效極快,幾乎瞬間,意識就沉入了無邊的黑暗。手術(shù)室的燈一直亮到暮色四合。當醫(yī)生托著那個盛放著巨大腺體瘤的托盤出來時,父母只看了一眼,母親的眼淚就洶涌而出,父親緊咬著牙關(guān),眼圈瞬間紅了。后來母親告訴我,那瘤子足有成年男人的拳頭那么大,猙獰地盤踞在托盤里。當他們看到我胸前那道蜿蜒猙獰、縫了幾十針的傷口時,壓抑的抽泣再也止不住。那一刻,他們才驚覺,那個總是笑嘻嘻、插科打諢的兒子,原來一直沉默地馱著這樣一座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大山在行走。

麻藥的效力在凌晨四五點的黑暗中緩緩退潮。意識像沉船一樣艱難地浮出冰冷的水面,首先感知到的是胸口鈍刀子割肉般的劇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傷口,火辣辣地疼。喉嚨干得像砂紙摩擦。我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里,是父母布滿血絲、寫滿擔憂和疲憊的臉。他們立刻湊上來,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地托著我的背,幫我一點點坐起來。就在身體離開床鋪,胸腔不再被重力死死壓迫的那一瞬間,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失重的輕盈感猛地攫住了我!仿佛勒在靈魂深處二十年的枷鎖“咔嚓”一聲斷裂,那壓得我抬不起頭、喘不過氣的沉重包袱,真的消失了!一種巨大的、不真實的狂喜猛地沖上頭頂,我咧開嘴想笑,可滾燙的淚水卻比笑容更洶涌地奔流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咸澀地流進嘴角。是解脫的狂喜?是委屈的后知后覺?還是劫后余生的茫然?我自己也分不清了,只任由那滾燙的液體無聲地淌著,沖刷著積壓了太久的重量。

然而,狂喜的余溫尚未散盡,第二天黎明,麻藥的最后一絲屏障徹底消失。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嶙峋礁石,胸口的劇痛以排山倒海之勢兇猛襲來,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錘砸在傷口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冷汗瞬間浸透了病號服,連吞咽口水都變成酷刑,更別說吃東西,整整一天,看著父母端來的米湯,我只是虛弱地搖頭,胃里翻江倒海。

熬過了最艱難的頭幾天,后面的住院日子終于歸于平靜的單調(diào)。期間黃曦的電話像小鬧鐘一樣準時響起,幾個高中死黨也嚷嚷著要來看我,都被我強打精神,用“恢復挺好,別折騰了”、“醫(yī)院管得嚴”之類的理由擋了回去。開玩笑,要是讓他們知道我住的是“甲乳科”——光這名字就夠讓人浮想聯(lián)翩了,再經(jīng)王曉宇那張能把蚊子說成轟炸機的嘴一加工,指不定能編排出什么“校草切胸記”、“肥哥變性奇遇”之類的校園年度狗血大戲。光是想想那場面,胸口的傷疤都隱隱作痛。

日子在吊瓶滴答聲和窗外流云變幻中緩緩流逝。看著樓下花園里新抽的嫩芽一天天舒展,我歸心似箭。學校里快一個月沒露臉,估計老師們提起我,印象就剩下“那個總請病假的周XX”了吧。黃曦的電話成了連接外界的唯一通道,他聲音依舊洪亮,興奮地播報著校園“新聞”:新來了個巨無霸級別的外教,叫Trivol,據(jù)黃總目測,噸位直逼三百斤,往講臺上一杵,自帶壓迫感,被他們寢室尊稱為“tri爺”——嗯,這外號,名副其實,形象生動。更邪乎的是,有門課火得一塌糊涂,階梯教室都塞爆了,連隔壁物理系、計算機系的都跑來蹭課,搶座場面堪比春運。“肥哥,你是沒見那陣仗!”黃曦在電話那頭嘖嘖稱奇。我心癢難耐:“到底啥課這么神?”“嘿嘿,”黃總賣了個大大的關(guān)子,聲音帶著促狹的笑意,“天機不可泄露!等你回來,親眼見證,保準嚇你一跳!”說完,干脆利落地掛了電話,留我在病床上對著忙音一頭霧水,心里像被小貓爪子撓著。

年輕的身體恢復力確實驚人,才十來天,我就能在病房里慢慢溜達,基本活動無礙了。又過了幾天,程爺爺要回洪湖了。臨走前,他拉著我的手再三叮囑:“小周,一定!一定要來洪湖玩!爺爺請你吃最鮮亮的魚蝦菱角!”末了還擠擠眼,壓低聲音:“洪湖姑娘水靈得很,爺爺給你介紹對象!”這老爺子,年紀不小了還這么不正經(jīng)!我笑著跟他用力道別,空蕩蕩的病房瞬間只剩下我一個病人。歸心似箭的感覺像野草般瘋長,實在不想再在醫(yī)院里虛耗光陰,眼看寶貴的大一時光在流逝,落下的課業(yè)越積越多,我毅然決定提前出院。

在醫(yī)院住了整整二十天后,我終于出院了。醫(yī)生千叮萬囑:傷口要避免出汗,少做劇烈運動。我只能苦笑——我那雄心勃勃的減肥鍛煉計劃,看來也得無限期推遲了。漸漸地,我開始拒絕父母勸我多吃點的好意。起初有些不習慣,但一天天有意識地減少食量后,我竟真養(yǎng)成了“鳥食量”,一天只吃一餐也能對付過去,胃仿佛被馴服了。

術(shù)后第二十七天,胸前那根煩人的引流管終于被醫(yī)生小心翼翼地拆除。我像一只終于掙脫束縛的鳥,迫不及待地飛回了學校。推開熟悉的407寢室門,一股熟悉的、混合著汗味、泡面味和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竟讓我鼻子有點發(fā)酸。我的床鋪空著,落了一層薄灰。我仔仔細細地擦拭干凈,把從醫(yī)院帶回的簡單行李歸置好,又把下午要用的課本整整齊齊碼在書桌一角。做完這一切,我坐在床邊,聽著窗外隱約傳來的喧鬧聲,等待著那三個熟悉的身影。

十一點四十五分,尖銳的下課鈴撕裂了校園的寧靜,緊接著,洶涌的人聲如同潮水般從各個教學樓出口噴涌而出,迅速匯成一股洪流,目標明確地沖向各個食堂。走廊里腳步聲、喧嘩聲、飯盒碰撞聲響成一片,擁擠得如同沙丁魚罐頭。飯點到了,空氣里彌漫著各種飯菜的香氣。我摸了摸平坦了許多、但依舊纏著繃帶的胸口,那里還殘留著隱痛,醫(yī)囑言猶在耳:避免出汗,忌劇烈運動。饑餓感?似乎被這二十多天的“鳥食量”馴服了,胃里一片沉寂。看著窗外匆匆奔向食堂、手里揮舞著飯卡的身影,看著他們手中熱氣騰騰的飯盒,我心里竟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掀不起一絲波瀾。

“吱呀——”寢室門被猛地推開,三個熟悉的身影帶著一身外面的熱氣擠了進來。黃曦走在最前,手里拎著兩個堆得冒尖的泡沫飯盒;馬尹緊隨其后,腋下還夾著一個;羅成殿后,嘴里叼著根一次性筷子。三人幾乎是同時看到了坐在床邊的我,動作瞬間定格。

“肥哥!”黃曦的嗓門第一個炸開,像平地一聲雷,震得天花板都似乎抖了抖。他眼睛瞪得溜圓,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驚喜,“臥槽!今兒真回來了?!恢復得咋樣?看著氣色不錯啊!”他幾步跨到我面前,上下打量著,像在驗貨,“正好!下午的課,你他媽絕對不能錯過!壓軸大戲!”

馬尹放下飯盒,湊過來,用他那標志性的天門腔,帶著濃濃的關(guān)切和一絲調(diào)侃:“肥鍋(哥)!我看你勒(這)樣子,哪滴(里)像開噠(了)刀滴(的)人撒?格(給)我仔細看哈(下)傷疤?”說著就要伸手來掀我衣角。

羅成也擠了過來,把筷子從嘴里拿下,眼睛亮晶晶的:“肥哥!你可算回來了!這幾天我們迷上了一個新游戲,叫英雄聯(lián)盟,賊好玩!就等你回來當大腿,帶我們起飛了!”

三個人的聲音、氣息、熟悉的面孔瞬間將我包圍。我下意識地挺直了還有些虛弱的腰背,目光在他們仨臉上來回掃過——黃曦依舊咋咋呼呼,馬尹帶著點痞氣的關(guān)心,羅成滿是期待。一股暖流毫無預兆地沖撞著胸口,比麻藥消退后的劇痛更猛烈。這感覺,和高中時那種被成績和競爭壓得喘不過氣的緊張氛圍截然不同,難以用言語精確描述,卻沉甸甸的,帶著一種粗糙的、踏實的、近乎家人的溫暖,熨帖著剛經(jīng)歷過孤獨手術(shù)的身心。我咧嘴笑了,開始挑些醫(yī)院里不那么沉重的事情講:程爺爺?shù)拇蹬#中g(shù)前的烏龍,當然,還有護士站那幾個被程爺爺逗得花枝亂顫的小護士。

果然,一聽到“小護士”,羅成的耳朵立刻豎了起來,馬尹也兩眼放光,連連追問細節(jié):“真的?有多漂亮?哪個科室的?有聯(lián)系方式?jīng)]?”那副急不可耐的八卦樣,惹得我一陣翻白眼,沒好氣地鄙視道:“瞧你們那點出息!人家程爺爺都撩不動,你們還想虎口奪食?”

墻上的掛鐘指向一點四十。

黃曦像屁股著了火一樣從椅子上彈起來,一把抓起桌上的課本:“肥哥!快快快!動身動身!下午這課必須提前去占座,去晚了連門縫都擠不進去!”

我還沉浸在剛才的閑聊里,有點懵:“嗯?不就英語課嗎?你連四級單詞都背不利索,什么時候?qū)τ⒄Z這么熱情高漲了?”

黃曦臉上浮起那種熟悉的、帶著點狡黠和興奮的神秘笑容,他沖我擠擠眼,壓低聲音,卻掩不住得意:“嘿嘿,‘去了你就知道’!保管值回票價!”他故意把最后幾個字咬得很重。

不等我再追問,馬尹和羅成已經(jīng)默契地一左一右架住了我的胳膊,黃曦在前面開路。三人不由分說,連拉帶拽,像綁架似的把我從椅子上“拔”了起來。我哭笑不得,身體還有些虛弱,根本拗不過這三個精力過剩的家伙,只能半推半就地被他們簇擁著,像一艘被三艘快艇護航的小船,跌跌撞撞地涌出了寢室門。走廊里午后慵懶的陽光斜射進來,將我們推推搡搡的身影長長地投在地上,朝著那個神秘的、讓黃曦如此亢奮的課堂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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