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歸家
- 重生1980從潛水趕海到萬漁場
- 亦然尋意
- 2675字
- 2025-06-18 12:00:00
拖拉機“突突突”的咆哮聲,像一頭歸林的鐵牛,蠻橫地撞碎了瓊崖村暮色的寧靜。
而破屋內的秀蘭正扶著門框添著灶膛里的柴火。海風吹透她打補丁的藍布褂子,腹中胎兒突然踢了一腳,讓她下意識攥緊了圍裙——那是用王大海舊褲腿改的,針腳歪歪扭扭,卻曾被她藏在枕下摩挲過無數個失眠夜。
車斗在崎嶇的村道上顛簸跳躍,滿載的貨物被油布勉強覆蓋著,卻依然掩不住那份沉甸甸的豐足。在昏暗的天色下,如同一簇跳躍的、溫暖的火苗,瞬間灼亮了所有望過來的眼睛。
“吱呀——”車剛在李老歪嫻熟的剎車聲中停穩在王家破屋前,王大海已矯健地跳下車。
他顧不上拍打褲腿上濺滿的干泥點子,第一件事是小心地扶穩車斗里那兩個塞得鼓鼓囊囊的大竹簍。竹簍碰撞間,里面傳出棒骨沉悶的撞擊聲,混雜著白面特有的、令人心安的新麥香氣,霸道地鉆入每一個人的鼻腔。
“哎喲我的老天爺!大海?!”隔壁梁文云端著半盆臟水正要潑,驚得盆沿一歪,臟水差點澆了自己一腳。她眼珠子瞪得溜圓,死死盯著車斗里那些只在供銷社柜臺里見過的“金貴”物件,“你…你這是…把縣城給搬空了不成?白面?花布?還有…那是肉骨頭?!”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尖利,瞬間傳遍了半個小院。
李老歪叼著煙卷,嘿嘿笑著幫忙卸貨,粗糙的大手接過王大海遞來的三張帶著體溫的“拖拉機手”,臉上的褶子笑得能夾死蚊子:“老王同志,夠排場!這陣仗回村,比新姑爺抬聘禮還風光!李老歪的嗓門不小,加上梁文云那聲驚叫,破屋周圍幾戶人家的門“吱呀”聲接連響起。
幾個端著飯碗的、納著鞋底的、抱著孩子的村民,都探頭探腦地望過來,目光黏在那堆稀罕物上,竊竊私語聲嗡嗡作響:
“嚯!真是王大海?”
“白面袋子!還有那么一大塊花布!這得多少錢?”
“看他爹那腿有救了…老天開眼?”
“嘖嘖,敗家子真轉性了?撈著金疙瘩了?”
“快看,還有紅紙包!是糖吧?秀蘭有福了…”
這些目光和議論,像無形的潮水涌向王大海。他脊背挺得筆直,臉上沒什么得意,只有一種沉甸甸的踏實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利索地把裝著藥包的布兜塞進懷里最貼身的地方,然后一手提起裝著棒骨和布匹的竹簍,一手穩穩扶住裝著面粉和紅糖的另一個。
就在這時,那扇破舊的木門“吱呀”一聲,被從里面拉開了。
秀蘭扶著門框,站在昏黃煤油燈的光暈里。海風吹拂著她枯黃的發絲,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空蕩蕩地掛在身上,愈發顯得肚子的隆起。她的目光先是茫然地落在王大海身上——他肩上的新扁擔,他手里沉甸甸的竹簍,他褲腿上沾著的、屬于外面世界的泥土。
隨后,她的視線猛地被竹簍縫隙里那抹刺目的紅抓住了——紅糖!她的嘴唇微微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扶著門框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
“傻站著干啥?說了很多次了,多在床上躺著?!蓖醮蠛5穆曇魩еσ?,大步流星地跨過門檻,一股腦把竹簍卸在堂屋地上。他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掏出一個用荷葉包著的油紙包,塞到秀蘭冰涼的手里,“喏,肉包子!縣里國營飯店買的,還熱乎著呢!爹呢?”他一邊問,一邊目光急切地掃向內屋。
劉桂蘭像一陣風似的從灶房沖出來,圍裙上沾著玉米面糊。她第一眼就看見了地上那個印著紅十字的藥包,渾濁的眼睛瞬間就模糊了,淚水毫無征兆地涌出來,順著臉上深刻的溝壑往下淌。“是西藥…你還買了藥啊?”她聲音發顫,撲過去一把抓起藥包,像捧著失而復得的珍寶。緊接著,她又看到了那個青布卷,手指顫抖著撫過那厚實細密的布料,“這布…這顏色正…給秀蘭做件寬松褂子…再給娃兒…”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咳咳!”里屋炕上傳來王建國壓抑的咳嗽聲,煙袋鍋在炕沿上敲得“咚咚”響,帶著一種強裝的鎮定,“嚷嚷個啥?還不趕緊把藥拿進來!吵得老子腦仁疼!”聲音是硬的,可王大海眼尖地瞥見,在昏黃的燈光下,父親飛快地用粗糙的手背抹了一下眼角,眼睛已經有點微紅。
王大海立刻提起藥包和另一個裝著紅棗、紅糖的小布兜進了里屋。他蹲在炕邊,借著煤油燈的光仔細查看父親的傷腿。腳踝腫脹得像發酵過頭的饅頭,皮膚緊繃發亮,傷口周圍一片猙獰的青紫,膿血浸透了裹著的舊布,散發出一股難聞的腐味。王大海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但動作沒有絲毫遲疑。他擰開土霉素的小玻璃瓶,倒出幾片白色藥片。
“爹,這藥消炎,效果快。您先吃兩片。明早咱就去縣里醫院,李老歪的車我都定好了,得把腐肉清干凈?!彼恼Z氣溫柔,眼神堅定的望向王建國。
王建國把煙袋往褥子上一按,腮幫子繃緊,硬聲道:“去啥醫院?白糟蹋錢!弄點草木灰糊糊一樣好…”話沒說完,就被跟進來的劉桂蘭帶著哭腔打斷:“你個死老頭子!都爛成這樣了還犟!大海好不容易掙來救命錢,你…”秀蘭默默端來一盆溫水,擰了條干凈的破毛巾,小心翼翼地敷在王建國滾燙的額頭上。
“錢夠,爹,您安心治病,別操這心。”王大海把藥片和水杯遞到父親嘴邊,隨后他轉頭,看到秀蘭蒼白消瘦的臉頰,把那個裝著紅糖和紅棗的小布兜塞到她手里,“這個給你,孕吐難受了就含塊糖,或者煮點紅棗水喝,補氣血?!?
秀蘭低頭看著手里沉甸甸的布兜,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布面,那抹紅糖的紅透過布料隱隱透出來。她張了張嘴,聲音細若蚊蠅:“大?!乔嗖肌染o著爹用吧,給他做條厚實褲子…我這…還能湊合…”她拉了拉自己袖口磨出的毛邊。
王大海心頭一酸,伸手輕輕按住她的手背,那手冰涼。“布買了三丈,夠用。爹一條新褲子,你兩件換洗的寬松褂子,剩下的,”他目光落在秀蘭隆起的腹部,聲音不自覺地放柔,“給咱娃兒做幾塊軟和的尿布和小襁褓。都安排好了?!?
劉桂蘭看著兒子有條不紊地安排著,看著老伴兒雖然嘴硬卻乖乖吃了藥,看著兒媳捧著紅糖包默默垂淚卻嘴角含笑,她再也忍不住,背過身去,肩膀無聲地聳動。
灶膛里,被她添了一把硬柴,火苗“轟”地一下竄高,舔舐著鍋底。鍋里,棒骨湯正“咕嘟咕嘟”翻滾著,濃郁的肉香混合著骨髓的醇厚氣息,霸道地驅散了屋里的藥味和霉味,將這間破敗的小屋烘烤得暖意融融。
王大海盛了滿滿一碗乳白色的濃湯,細心地撇去浮油,吹了又吹,才先遞給秀蘭:“你和孩子也要緊,趁熱喝。”
秀蘭捧著碗,蒸騰的熱氣熏紅了她的眼眶。王建國卻又要把碗推回來:“我喝這干啥,給秀蘭…”父子倆推讓間,劉桂蘭抹了把臉,帶著濃重的鼻音嗔道:“都有!鍋里多著呢!大海也喝!都補補!”秀蘭小口喝著湯,骨髓的醇厚滑過喉嚨,讓她想起小時候生病,母親熬的雞湯。她偷偷看王大海,見他捧著碗喝湯的樣子,忽然想起剛嫁過來那晚,他醉醺醺地把她推到炕角,嘴里罵著“喪門星”。而現在,他正把碗里的棒骨小心翼翼剔出肉,先夾給她碗里。
屋外的議論聲漸漸低了。梁文云端著空盆走時,回頭望了眼窗紙上跳動的火光,那暖光透過破洞的窗欞,把屋里的人影拉得歪歪扭扭,卻透著股前所未有的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