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者所指這人膀大腰圓,衣衫雖臟不破,且面色紅潤,一看就不是餓久了的人。
此時被人揭穿,這潑皮倒也沒有惱羞成怒,因為在這領粥隊伍里,像他這樣混進來吃白食的地痞潑皮多了去了。
官差老爺可沒那個心思一個個辨認,誰來只要端著個碗,總有一勺粥吃。
他只厭背后這個老頭嘰嘰歪歪,兩人爭了兩句,他只輕輕一推,也沒怎地用力,這個臟老頭就摔了個四腳朝天。
官差聞訊趕來,見到這一幕,只是略微問詢一番,便要抓著那個潑皮出隊。
若是放在往日,他們也是不管的,就當沒看見,因為這類事情自古就有,防不勝防。
比如慶歷大災有豪猾之徒冒領米糧,官府都不得不讓畫師進行相貌登記。
元祐年蘇軾還曾上報說“市井無賴偽作流民,日領數份”。
元豐年更有惡少結黨,持械劫奪粥棚的事情發生。
但是今日不同,府尊親自前來巡視災情,這都已經發生流血事件了,也不能當沒看見。
這紅臉潑皮自是不愿,好不容易排了這么久的隊,肚子餓的咕咕叫,你說我不是流民就不是啊,你有什么證據?
于是當即和官差耍起無賴來,周圍幾個隊伍里也有同樣蹭吃蹭喝的潑皮,嚷嚷叫著替他聲援。
而真正的流民也加入叫罵隊伍里和潑皮們對噴,還有的甚至動起手來。
騷亂越鬧越大,粥棚外的王智一行人都被驚動了。
這讓正在趙桓面前匯報工作的官吏臉色難看,府尊剛到就出這檔子事,但凡有點上進心的都不能忍。
于是這官吏當即下令,讓人把帶頭鬧事的幾人都抓了來。
額頭滲血的流民老者被官差拎到近前,直接就跪倒在地,哭求道:“官爺饒命……小老兒知錯了,再也不敢鬧了,求官爺把小老兒放回去吧,小老兒保證再不鬧了……”
“老人家不必驚慌。”
趙桓俯身將他扶起,語氣溫和,“老人家有何冤屈盡管道來,若查明屬實,本府自會為你主持公道。”
流民老者見這大官人面容和藹,說話又好聽,登時又來勁了。
指著被兩名官差押來的紅臉潑皮告狀道:“官人老爺,就是他!
這些粥飯是府尊老爺給俺們這些落難小民撥來的救命糧,可盡便宜了這些腌臜潑才。
他們每到放粥點就來,來了就插隊,插了隊還不說,領了一碗吃完又插隊再領,到最后連咱們這些真流民都空著碗餓著肚子。”
他說著又要給趙桓磕頭,“小老兒句句屬實,求官人老爺替咱們這些苦命人做主啊!”
趙桓聽完,已是怒火中燒,再看那被押來的潑皮面色紅潤、膀大腰圓,更是恨得牙癢。
“給我將這刁民重打二十大板,再扔到汴河里疏曹!汴河一日不完工,一日不準放歸!”
都還未等潑皮狡辯,趙桓便下了令。
任由那個被當場剝去褲子打板子的潑皮連聲叫嚷,“俺也是流民,冤枉啊!”
趙桓也無動于衷。
這一幕看得流民老者大為解氣,他壯著膽子又指向排隊的人群,告發道:“官人老爺明鑒,這隊伍里還有許多像此人這般的無賴,還請官人老爺把他們都給抓了。”
趙桓看向負責的官吏,卻見此人正惡狠狠的瞪著流民老者,眼中威脅意味不言而喻。
官吏察覺到了趙桓的目光,連忙轉過頭來作揖道:“府尊容稟,非是屬下不想揪出混入流民中來蹭白食的潑才,實乃……”
他面色為難地繼續道:“實乃屬下也無法一一分辨,還望府尊指點迷津。”
趙桓聞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流民隊伍,最后又看向身后的王智。
“這個簡單。”
王智一拍手,在眾人的注視下,蹲下身子,抓起一把沙土,走到粥鍋邊上,高高舉起……
“不要啊!……”
這一聲“不要”聲音震天,是現場所有人的聲音。
不僅是潑皮無賴,連真正的流民此刻也個個驚叫出聲。
可王智就似沒聽到一般,還是松開了手,沙土落入白粥,轉瞬不見……
霎時間,各種不堪入耳的咒罵如潮水般涌向王智。
有些流民恨不得上前咬他一口,又怕辛辛苦苦排的隊被他人擠占,只指著王智罵的面紅耳赤。
王智恍若未聞,如法炮制地在每口粥鍋里都撒下一把沙土。
任憑周遭罵聲震天,他依舊神色自若,仿佛這些憤怒的百姓咒罵的不是他王二郎一般。
而趙桓和一眾官吏則是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暫時失去了思考能力。
“快看!小茹你快看!”
曹淑激動地拽著小茹的衣袖,指尖都在發顫,“這狗賊終于露出狐貍尾巴了!”
“我早就說了,他就是一個惡棍!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才裝了兩天好人,這就憋不住了!”
見小茹仍是一臉難以置信的模樣,曹淑急道:“愣著做什么?快記下來啊!”
“糟蹋糧食!欺壓百姓!給我記!”
小茹呆呆的取出小本本,筆墨搭在小本子上時,才扭頭道:“小淑,你說姑爺這番做派,會不會有什么深意?”
“姑爺姑爺,你還叫這狗賊姑爺!”
曹淑氣得敲了敲她的小腦袋瓜子,“我看你就是被他迷惑住了,他能有什么深意?分明就是本性如此,快點記!”
“……噢。”
小茹最終還是給王二郎定了罪,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地記錄在案。
直到王智回到趙桓身邊,一眾官吏都還怔怔的看著他。
感情你這杜絕潑皮無賴蹭白食的簡單法子,就是讓所有人都不吃?
“王巡使,你這是……”
就連趙桓都忍不住想罵他了,這可是流民的救命糧,你就這般糟蹋的?
“府尊,喏,你看。”
王智示意他看向排隊領粥的流民隊伍。
只見其中每隊中都有一些明顯強壯的人脫離隊伍,放棄排隊領粥,罵罵咧咧的走了。
而那些面黃肌瘦的流民卻無一人離開,反而因隊伍縮短而面露喜色,紛紛向前挪動。
漸漸地,咒罵聲化作竊竊私語,更有明事理者朝王智遙遙行禮。
粥里摻了沙土算什么,他們中很多連真正的土都吃過。
若是能趕走這些惡心的潑皮無賴,他們倒愿意多撒幾把。
“小淑……這……”
小茹怯生生地望向曹淑,又不敢多話。
曹淑面上泛紅,一擺手道:“哎呀,罷了罷了,就饒他一次,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