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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這便是人間

  • 匡扶大宋
  • 張不撲
  • 2294字
  • 2025-07-04 09:11:39

“小淑,他們下來了。”

汴河大堤下,兩道人影鬼鬼祟祟地隱在樹后,探頭探腦地望向遠處的一行人。

正是日常打卡上班盯梢的曹淑與小茹兩小廝。

曹淑咬著牙,氣鼓鼓道:“我就不信抓不到這家伙的把柄!”

這幾日,她的小本本上一頁頁記了不少,可越往后翻,惡行越來越少,善行反倒越來越多。

而且那些惡行,大多還都是強行給某人按上去的,反而那些善行都是百姓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的。

這讓曹小娘子很是郁悶。

兩人是娃娃親,又是同處一座城,雖算不上青梅竹馬,但也算是一同長大。

怎么短短時日未見,這個紈绔子就好像直接變了個人?

“興許就像夫人說的那樣,男娃子少時都貪玩,但是一到了年紀(jì),就開竅了,便想著修身治國平天下了。”

小茹歪著腦袋,“姑爺應(yīng)該就是到了年紀(jì),開竅了吧!”

“就憑他……”

曹淑下意識反駁,可話到嘴邊,又噎住了,這幾日的盯梢結(jié)果總是她親眼所見。

“走!”

她跺了跺腳,不甘心道,“且看看他去流民營里做什么!”

流民營是文雅的說法,換成難民營,應(yīng)該更合適些。

難民營盤踞在汴河與蔡河交匯的灘涂上,歪歪斜斜的蘆席棚子擠作一團。

還未走近,刺鼻的腐臭便撲面而來。放眼望去,盡是襤褸衣衫與枯槁面容。

這里多是老弱婦孺,綿延不絕的人影中,竟尋不出幾分活氣。

天地間只剩灰白二色,那是絕望的底色,是死亡的氣息。

還有些氣力的在挖渠引水、搭建窩棚。

他們佝僂著脊背,跌倒無數(shù)次又艱難爬起。

因為干滿一天活,就可以在官老爺那里領(lǐng)一個木簽,而一個木簽可以換整整一塊饅頭。

沒有力氣的則躺在地上不曾動彈,也不知是生是死。

路邊跪著的孩童背后插著草標(biāo),男女皆有,倒是女娃的價錢更貴些。

這不是什么契約雇工,而是實打?qū)嵉馁u身為奴。

若不是上天不給活路,何至于此!

城內(nèi)城外,一個天堂,一個地獄!

大宋王朝,一士大夫的錦繡天堂,百姓的森羅地獄。

流民們見有貴人,紛紛圍了上來。

有人伸出枯枝般的手臂討要吃食,有人拽著孩童要賣,還有人跪地磕頭說甘愿為奴為婢……

侍衛(wèi)們橫起刀鞘,將這群形容枯槁的人擋在外圍。

“表兄,這便是人間。”

王智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濁氣,平復(fù)了一下心情后,看向前方,緩緩開口。

趙桓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顫抖著,整個人如遭雷擊般僵在原地。

對于流民的印象,他僅限于奏疏中的描寫,概念僅限于一個個冰冷的數(shù)字。

流民……

莫過于‘窮苦’二字罷了。

可這窮是何種窮?

苦又是何種苦?

你讓他來回答?

他自幼生活在天底下最繁華的都城之中,居住在最精美的皇宮之內(nèi),吃著這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見過的最苦的人莫過于幼年喪母的自己。

可是他還算有個完整的家庭,母親雖然早亡,但還有爹爹和妹妹。

現(xiàn)在又有了妻子兒子,對比眼前的這些人,他的苦算什么?

他何曾親眼見到如此人間地獄的一幕,何曾能想到汴京之外的天地是這般顏色。

趙桓的視線掃過一張張麻木的臉,掠過一具具佝僂的身軀。

這就是大宋的子民?

這就是我趙家治下的盛世?

他忽然覺得胸口發(fā)悶,喉頭發(fā)緊,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些百姓,就像這汴河里的水,是一點點、一滴滴匯聚而來的河水。

平日里,他們溫順如涓涓細流,但憤怒時,也會掀起巨浪,形成滾滾洪流……

而朝廷,是舟,是行駛在這條河流上的一葉扁舟。”

王智的聲音在他的耳中響起,在他的腦海中化成了一幅畫,一幅輕舟駕河入海的畫卷。

“表兄。”

王智轉(zhuǎn)頭盯著趙恒的眼睛,緩緩的開口,“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王智言語溫和,但卻如用刀一刀刀刻在他的心中。

只是剎那間,畫卷之中河流怒嘯,天崩地裂,水面之上的小舟被滾滾洪流吞噬,沉入河底,再也不見。

趙桓渾身一顫,神色有些迷茫。

他知道表弟說的話都是真的,而他即將駕馭這條行駛在河流之上的小舟。

這一瞬間他仿佛自己駕駛的不是小舟,而是背負著一座巨山。

他背負著這條洪流,艱難的行走在河床之上,那重量壓得他喘不過氣,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洶涌的民意碾碎。

就在這時,一只溫暖有力的手穩(wěn)穩(wěn)扶住了他的肩膀。

替他撐起了這條大河,撈起了他這條小舟,平穩(wěn)的放在河面上。

“表兄,有我在。”

對上自家表弟那自信到仿佛連天塌下來都替自己頂著的眼神。

趙桓心頭驀地一松,那壓得他喘不過氣的重擔(dān),似乎在這一刻被分去了一半。

“嗯!”

他重重地點頭,眼中的迷茫漸漸被堅定取代。

河面依舊波光粼粼,但此刻在他眼中,已不再是吞噬一切的洪水,而是可以同舟共濟的碧波。

“鐺——鐺——鐺——”

就在此時,銅鑼聲驟然劃破難民營的死寂。

緊接著是衙役們粗獷的吆喝:“放粥嘍!放粥嘍!”

這聲音仿佛有魔力一般。

只見方才還躺在地上仿若尸體的老弱,騰地一下就站直了身。

插著草標(biāo)的孩童麻利地拔掉身后的標(biāo)簽,噔噔噔跑遠。

還有修建溝渠茅屋的流民工,直接就把手里的活計扔了,眨眼間就換成了陶碗……

才一盞茶的功夫,面前就一個人影見不著了。

“表弟,這……”

這一幕同樣給深宮大院里的皇太子看傻了,還殘留的悲憫情緒都凝固在臉上。

王二郎此刻也有些宕機。

剛剛還想借這場人間慘劇給大宋朝未來當(dāng)家人好好上一課呢。

可這下一刻就直接出戲了。

半晌才苦笑道:“這也算朱勔這輩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了吧。”

粥棚設(shè)在營地北側(cè),緊鄰漕運碼頭。

此刻數(shù)個粥棚同時放粥,一時間白煙滾滾,水汽混著米香飄散開來,細聽都是喉嚨吞咽聲。

每個粥棚外都排著老長的隊伍,衙役們手持棍棒,呵斥聲此起彼伏,“退后!排隊!不準(zhǔn)插隊!”

領(lǐng)到粥的人蹲在地上,捧著碗,小心翼翼地啜飲,生怕漏掉一滴。

連碗沿都要舔上三遍,可肚里仍空落落的。

還沒領(lǐng)到只能墊著腳眼巴巴的望著前方,一點一點的向前挪動。

而那些帶著木簽的勞力還能多領(lǐng)個雜面饅頭,多半是直接揣進懷里。

也不知是留著充饑,還是要帶回去給家人。

可就在此時,前方隊伍出了騷亂,有流民老者栽倒在地,磕的頭破血流。

他只一手捂著額頭,一手指著前面一人,痛呼道:“差爺,你們快來看吶,這人根本就不是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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