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見?!彼p聲說,關上門的瞬間,聽見沈曼在屋里輕聲念:“小棠,姐要幫你把沒說完的話,全說出來?!?
車燈劃破黑暗駛來。
林疏桐站在安寧堂門口,摸出工牌復印件,眼神冷如刀鋒。
“該我上場了?!彼吐曊f,拉開車門,消失在夜色中。
深夜的城市像一塊沉睡的鐵板,車輪碾過街道的聲音格外清晰。
林疏桐靠在后座,看著窗外掠過的霓虹一點點熄滅,心跳卻越來越快。
她知道,這不是一次普通的潛入。
是復仇,也是救贖。
仁濟醫院的電子門在凌晨五點三刻準時開啟。
林疏桐裹著洗得發白的藍白條紋實習服,后頸貼著的創可貼被晨露浸得發潮——那是沈曼的病人、護工王阿姨特意給的,說是能混過保安對“新面孔”的盤查。
她深吸一口氣,指尖輕輕摩挲著口袋里的工牌復印件,紙邊已經有些卷起,那是周硯之昨晚在警局檔案室用老式復印機搗鼓了半小時的成果,油墨味還沒散凈。
護士的身影從門內閃過,腳步輕快又機械。
林疏桐盯著那扇緩緩關閉的玻璃門,喉結動了動。
這不是第一次偽裝身份,但卻是最危險的一次。
她邁步向前,走進醫院冰冷的白光里。
“仁濟的實習生工牌是2018年換的版式,”他當時用鉛筆在復印件背面畫了三個圈,“注意這三處防偽線,要是被問起就說‘導師強調過’。”
消毒水的氣味突然濃重起來。
林疏桐抬頭,穿白大褂的帶教老師正從大廳另一側走來,鏡片后的目光像掃描槍。
她下意識摸向胸前的工牌,指尖觸到復印件上凸起的油墨紋路——周硯之特意用修正液點的防偽點,此刻正隔著布料戳得皮膚生疼。
“林小棠?”帶教老師的聲音像片薄冰。
林疏桐的呼吸頓了半拍。
沈曼說過,小棠出事前用的正是這個假名。
她垂眼盯著對方胸牌上的“張敏”二字,喉間泛起鐵銹味——七年前被報復者劃傷時,也是這種腥甜。
“老師好,”她聲音壓得比平時低兩度,“我昨天在護士站領的排班表?!?
張敏的目光掃過她胸前的工牌,停在“醫學影像系”的字樣上:“檔案庫在負二層B區,舊電腦都連不上內網。你要整理的是2000到2010年的藥品管理記錄,特別是麻醉類。”她突然瞇起眼,“怎么選這個?現在的學生都爭著去門診?!?
林疏桐想起小棠照片里地震后的斷壁,想起沈曼攥著防狼報警器時發抖的手背。
“我奶奶是護士,”她望著張敏身后的電子屏,上面滾動著“仁濟三十周年院慶”的紅字,“她說老醫院的賬本里,藏著最真的良心。”
張敏的表情松動了一瞬。
她從白大褂口袋摸出鑰匙串,挑出一枚生了銅綠的老鑰匙:“B區鐵門從里面反鎖,記得五點前出來?!辫€匙墜子磕在林疏桐掌心,是枚褪色的紅十字徽章。
檔案庫的霉味比停尸房的福爾馬林更嗆人。
林疏桐蹲在積灰的鐵皮柜前,鄭昊的短信剛跳出來:“監控已黑,半小時后換班,抓緊?!彼ǖ艄耖T上的灰,1999-2003年的標簽在手電筒光下泛著黃。
當2003年的登記冊被抽出來時,封皮上的灰塵簌簌落進她領口,像有人在她后頸吹氣。
第一頁就讓她指尖發顫。
硫噴妥鈉的領用記錄密密麻麻,月均用量是正常醫院的三倍。
翻到七月非典最嚴的那周,領用單上的簽名欄龍飛鳳舞簽著“陳默”——仁濟現任副院長的名字。
她摸出隨身帶的放大鏡,對準某條記錄的備注欄:“7床李淑芬,晚期肺癌,家屬要求鎮靜。”但根據安寧堂的舊檔案,李淑芬的死亡證明寫著“多器官衰竭”,而入殮時她指甲縫里的抓痕深可見骨,分明是藥物導致的窒息性抽搐。
手機在此時震動。
周硯之的號碼跳出來,背景音里混著粗重的喘息。
“我在地下車庫,”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剛審完那個藥劑師?!?
林疏桐把登記冊往懷里攏了攏:“他說什么?”
“他供出緩釋毒藥的配方來自退休的藥理教授周明遠?!敝艹幹闹腹澞蟮眠琼懀案^的是,周明遠上周剛給仁濟捐了三百萬建新病房——陳默親自接的支票?!?
鐵皮柜突然發出吱呀一聲。
林疏桐猛地抬頭,手電筒光掃過墻角,只照見積灰的老鼠夾。
她壓低聲音:“沈曼的文件呢?”
“她半小時前送到局里了?!敝艹幹D了頓,“安置中心的收養記錄顯示,小棠被領養后去過‘頤年療養院’,法人是吳律師。”
吳律師的臉突然浮現在林疏桐眼前——三天前慈善晚宴上,他握著紅酒杯說“每個孩子都該有溫暖的家”時,袖口露出的翡翠袖扣,和死者指甲縫里的碎屑紋路一模一樣。
她摸出帆布包里的舊紙片,母親的字跡在手電筒光下清晰起來:“2003.7.15,仁濟急救室,硫噴妥鈉過量?!?
“我找到2003年的領用記錄了?!彼穆曇粝窠诒铮瓣惸灥淖?,用量大得離譜。”
“守住證據,我馬上過來。”周硯之的背景音里傳來車門關閉聲,“還有——”
“?!钡囊宦暎瑱n案庫的頂燈突然亮起。
林疏桐猛地掛斷電話,轉身看見張敏站在鐵門處,手里的鑰匙串晃出冷光:“小同志,五點了。”她的目光掃過林疏桐懷里的登記冊,“怎么把2003年的本子拿出來了?那批記錄早該封存?!?
林疏桐把登記冊往身后藏了藏,卻觸到后腰別著的微型相機——周硯之塞給她的,說“萬一被發現就當實習生好奇”。
她想起小棠照片里的笑容,想起沈曼說“要幫小棠把話說完”,喉嚨突然燒起來:“老師,這些記錄……”
“跟我去辦公室。”張敏的語氣突然冷下來,拽住她胳膊的手像鐵鉗,“有些話,得跟陳院長說?!?
林疏桐被拽著往門口走,路過墻角的老式空調時,風葉突然轉動,帶起一陣塵霧。
她瞇眼的瞬間,瞥見空調下方的墻縫里露出半截泛黃的紙邊——和母親遺物里那張半張紙片的紋路一模一樣。
太平間的冷氣順著通風管鉆進來時,林疏桐正蹲在檔案室角落。
她摸出隨身帶的鑷子,輕輕夾出墻縫里的紙。
泛黃的字跡在手機光下顯現:“7.15急救室,患者王秀蘭(林疏桐之母),硫噴妥鈉注射量15ml……”
鐵門在頭頂傳來鎖死的聲響。
林疏桐把紙塞進帆布包最里層,指尖觸到母親的半張紙片,兩張紙的斷口嚴絲合縫。
她站起身,聽見遠處傳來電梯運行的嗡鳴——是周硯之來了,還是陳默?
手機在此時震動,是沈曼的消息:“小棠的日記本找到了,最后一頁寫著‘頤年療養院的消毒水味和仁濟不一樣’?!?
林疏桐望著鐵皮柜上2003年的標簽,突然想起入殮時最常做的事——為死者閉合雙眼。
可這次,她要讓所有被捂住的眼睛,都睜睜看清楚。
她摸出微型相機,對準2003年的登記冊按下快門。
閃光燈在黑暗中亮起的剎那,墻角的老鼠夾突然“啪”地彈起,像一聲提前敲響的喪鐘。
太平間的門在走廊盡頭泛著冷光。
林疏桐把相機揣進懷里,聽見自己心跳聲蓋過了所有聲響。
而在那之前,她需要去一個地方驗證猜想。
仁濟醫院的太平間,今晚不會安寧。
林疏桐的鞋跟在走廊里敲出細碎的響,像敲在繃緊的琴弦上。
張敏拽著她胳膊的力道還殘留在皮膚,她卻在被拖向電梯時,借著調整工牌的動作摸出了沈曼給的防狼報警器——金屬外殼貼著掌心,比太平間的冷氣更涼。
“張老師,我突然想起來……”她踉蹌著撞向墻角的治療車,玻璃藥瓶叮當亂響,“檔案室的空調好像沒關?!背脧埫舭櫭挤稚竦膭x那,她猛地抽回胳膊,朝著走廊另一側狂奔。
消毒水氣味灌進鼻腔,她聽見張敏的尖叫混著電梯“?!钡囊宦暋惸霓k公室在十七樓,而太平間在負一層。
推開樓梯間的防火門時,她的帆布包撞在門框上,母親的紙片和微型相機在里面發出輕響。
手機屏幕亮起,是周硯之的未接來電,最后一條消息:“已到B區停車場,你位置?”她快速回復“太平間”,指尖在發送鍵上頓了頓,又補了句:“別進來,等我信號。”
負一層的聲控燈隨著她的腳步次第亮起,墻皮脫落處露出暗紅的磚,像凝固的血。
太平間的金屬門掛著新鎖,林疏桐摸出周硯之給的萬能鑰匙,鎖芯轉動的瞬間,冷氣裹著福爾馬林的腥氣涌出來。
她反手鎖上門,手機光照向靠墻的冰柜——最里面那具無人認領的遺體,是三天前送來的無名氏,脂肪層厚度和母親當年的體檢報告吻合。
橡膠手套的摩擦聲在空曠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她取出微型手術剪,沿著遺體側腹劃開一道兩厘米的小口,脂肪組織泛著青白色的光。
從帆布包掏出密封袋里的硫噴妥鈉粉末,按照2003年登記冊上的劑量,混著生理鹽水注入脂肪層——這是周明遠配方里的關鍵:緩釋毒藥會被脂肪包裹,隨著代謝緩慢釋放,尸檢時血液濃度剛好落在“治療量”邊緣。
計時器開始跳動。
林疏桐盯著遺體的面部,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母親出事那晚,急救室的監控記錄顯示她“安詳入睡”,可入殮時她指尖的抓痕里嵌著床單纖維——那是藥物引發的神經痙攣,身體在清醒狀態下被剝奪了行動能力。
“要撐住?!彼龑χz體輕聲說,像是對母親,也像是對自己。
計時器跳到第三十分鐘時,遺體的指節突然微微抽搐。
林疏桐的呼吸一滯,舉起手機開始錄像:“注意看食指第二關節,這是神經肌肉阻斷劑的典型反應。”第四十五分鐘,遺體的瞳孔逐漸散大,嘴唇泛起不正常的紫紺——和母親死亡證明上“多器官衰竭”的描述如出一轍,卻和真實的窒息性缺氧癥狀分毫不差。
手機在此時震動,周硯之的視頻通話彈出來。
林疏桐按下接聽鍵,畫面里他正站在頤年療養院的鐵門前,身后是閃著警燈的警車:“五分鐘前破門,前臺電腦里有加密文件夾,正在破解。”他的領口沾著草屑,顯然剛翻過圍墻,“你那邊?”
“錄完了?!绷质柰┡e起手機,讓鏡頭掃過計時器和遺體的狀態,“緩釋毒理的模擬過程,足夠推翻當年的尸檢報告。”她的聲音有些發顫,不是因為害怕,而是終于觸到了真相的邊緣,“陳默他們用醫療手段制造‘自然死亡’,再通過吳律師的養老院處理目擊者……”
“破解了!”畫面里突然傳來年輕刑警的驚呼。
周硯之轉身,鏡頭搖晃著對準電腦屏幕——密密麻麻的文檔標題刺得林疏桐瞳孔收縮:“2008.5.17地震目擊者李建國”“2012.3.2醫療事故舉報者王芳”“2015.9.4慈善基金審計員趙強”……每個標題下都附著“處理方案”:注射劑量表、死亡證明模板、合作殯儀館名單,甚至還有“如何制造老年斑掩蓋尸斑”的筆記。
“操。”周硯之的拳頭砸在桌角,“這些人里……”
“都是當年能指證仁濟醫療事故的證人?!绷质柰┨嫠f完,喉間發苦。
母親的名字應該在2003年的列表里,而小棠,那個地震孤兒,大概是因為發現了什么,才會被“領養”到頤年療養院。
警報聲突然在視頻里炸響。
周硯之猛地抬頭,鏡頭轉向墻上的監控屏——原本黑屏的畫面正在恢復,雪花點中逐漸顯出林疏桐的身影。
“他們恢復了監控!”周硯之的聲音陡然拔高,“疏桐,立刻離開,他們知道你在……”
通話突然中斷。
林疏桐盯著黑屏的手機,聽見頭頂通風管傳來細微的電流聲——這不是普通的監控恢復,是有人遠程鎖定了她的位置。
她抓起帆布包沖向門口,手剛觸到門鎖,金屬門突然被從外撞響,張敏的聲音混著另一個男聲:“陳院長,就是她!偷翻2003年的檔案!”
林疏桐后退兩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冰柜。
她摸出微型相機,把剛才的錄像文件發給周硯之,手指在“發送”鍵上懸了三秒,又附上一行字:“頤年的消毒水味和仁濟不一樣——小棠說的,是因為他們用了過量的來蘇水掩蓋福爾馬林味,而仁濟用的是次氯酸鈉。查養老院的藥品庫,會有硫噴妥鈉的殘留?!?
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林疏桐深吸一口氣,從帆布包最內層取出母親的兩張紙片,拼成完整的“2003.7.15仁濟急救室硫噴妥鈉注射量15ml王秀蘭”。
紙片邊緣的鋸齒狀斷口,像一道終于愈合的傷口。
當金屬門被撞開的瞬間,她迎上陳默陰鷙的目光,突然笑了。
那笑容像把刀,劃開所有偽善的面具:“你們以為捂住了死者的嘴,可每具尸體都在說話?!彼e起手機,“剛才的錄像,已經同步到市局的服務器?!?
陳默的瞳孔劇烈收縮。
林疏桐趁機沖向人群的縫隙,帆布包在奔跑中散開,母親的紙片飄落在地。
她聽見張敏的尖叫,聽見周硯之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卻在轉過樓梯間的瞬間,瞥見墻角的快遞箱——黃色的紙箱上沒有地址,只貼著一張便簽:“林小姐親啟”。
晚風從安全出口的門縫鉆進來,掀起紙箱的封條。
里面露出半截黑色U盤,在燈光下泛著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