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根終于清靜了。

天地間只剩下蘑菇云翻滾膨脹的沉悶轟鳴，還有灼熱氣浪舔舐過廢墟的呼嘯。我瞇著眼，看著那朵巨大、丑陋、卻又蘊含著某種純粹毀滅美感的蘑菇云，感受著腳下大地最后的、無力的震顫，咂了咂嘴。薯片殘渣混著廉價煙草的澀味還在舌根打轉(zhuǎn)，比起那鋪天蓋地的尸臭味，這味道堪稱享受。

世界安靜了。那個在腦子里嗡嗡嗡吵死人的系統(tǒng)，終于徹底沒了聲息。

挺好。

我拍了拍沾在衣襟上的薯片碎屑，打算找個不那么嗆人的地方待著。這鬼地方，炸得是挺干凈，就是煙塵太大。

就在我轉(zhuǎn)身的剎那，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幾乎被爆炸余暉完全掩蓋的光點。就在我剛剛站立的位置，那片被爆炸高溫熔得有些發(fā)亮的瀝青地面上方，懸浮著一點米粒大小的、極其不穩(wěn)定的幽藍微光。

它像風(fēng)中的殘燭，忽明忽滅，隨時可能徹底熄滅。仔細看，那光點并非實體，更像是由無數(shù)細密到極致的、不斷閃爍又湮滅的微縮數(shù)據(jù)流勉強聚合而成的一個……殘渣？

我腳步頓住，有點好奇地伸出手指，朝那光點戳了過去。

指尖觸碰到光點的瞬間——

【滋…未…知…錯誤…】

一個極度虛弱、充滿雜音、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氣的電子合成音，極其突兀地在我腦子里響起，像垂死者的最后囈語。同時，眼前猛地閃過一片混亂不堪、支離破碎的畫面殘影：扭曲蠕動的代碼洪流、無數(shù)個破碎的、如同碎裂鏡面般的空間片段、還有一張巨大到難以想象的、由純粹能量構(gòu)成的冰冷網(wǎng)絡(luò)一閃而逝…所有景象都籠罩在一片刺目的血紅色警告之下。

這感覺，就像不小心踩到了一塊還能放電的破爛電池。

【…個體…林夜…無法…解…析…權(quán)…限…拒…絕…】

那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帶著一種源自邏輯底層被徹底顛覆后的茫然和恐懼，努力想傳達什么，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拼湊不出來。

“哦？還沒死透？”我挑了挑眉，有點意外。看來那煙頭勁兒是挺大，但還沒把這玩意兒徹底揚成灰。

【…主…神…警…惕…你…危…險…】

那殘存的聲音掙扎著擠出幾個破碎的詞組，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恐懼，指向某個冥冥中不可測的存在。

主神？警惕我？

我扯了扯嘴角，對這個警告完全沒放在心上。危險？誰危險誰還不一定呢。它最好別來煩我。

指尖微微用力。

啪。

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肥皂泡破裂的聲響。

那點頑強閃爍的幽藍光點，連同腦子里那斷斷續(xù)續(xù)的雜音和混亂畫面，徹底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然而，就在光點湮滅的瞬間，我的指尖，卻留下了一點極其微小的、幾乎無法察覺的觸感。

不是實物，更像是一種……概念？一種規(guī)則層面的“碎片”？它極其微弱，帶著剛才那些混亂數(shù)據(jù)流的冰冷余韻，卻又異常穩(wěn)定地“粘附”在了我的指尖，仿佛成了我身體感知延伸出去的一部分。

我試著動了動手指。那點“碎片”也隨之移動，毫無滯澀。

有點意思。

我屈指，對著旁邊半堵還在燃燒的殘墻，隨意地一彈。

沒有聲音，沒有光影效果。

那堵由鋼筋混凝土構(gòu)成的、至少還有一米厚的殘墻，從指尖彈過的位置開始，如同被投入滾燙鐵水的蠟像，無聲無息地向下塌陷、溶解。不是物理上的崩碎，更像是構(gòu)成它的“存在”本身被瞬間抹除、清空。一個邊緣極其光滑、仿佛用最精密的激光切割出來的半圓形空洞，憑空出現(xiàn)在墻體上，露出了后面被煙塵籠罩的天空。空洞邊緣，殘留著被瞬間高溫?zé)迫廴谟旨彼倮鋮s的玻璃態(tài)痕跡。

“……”我看著那個洞，又看了看自己的指尖，若有所思。

這玩意兒……好像比彈煙頭方便點？至少不用找加油站。

就在這時——

嗡！！！

一種遠比之前系統(tǒng)警報更加宏大、更加冰冷、更加不容置疑的“意志”，毫無征兆地降臨了！

不是聲音，不是畫面。它像一片無形的、籠罩整個宇宙的冰冷鐵幕，帶著一種絕對主宰的威嚴，從無窮高處轟然壓下！空氣瞬間變得粘稠如膠，光線都為之扭曲黯淡。廢墟之上，尚未燃盡的火焰驟然低伏，如同在至高存在面前俯首。

這股意志的核心，帶著一種被徹底冒犯的暴怒，以及一絲……連它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覺的驚疑！它如同一只沉睡的宇宙級巨獸，被腳邊一只蟲子制造的巨大動靜驚醒，帶著被打擾的慍怒和一絲審視螻蟻的好奇，投下了祂的目光！

這股意志的核心，精準(zhǔn)無比地鎖定了我！祂在掃描！在分析！在試圖理解！

那種被窺探的感覺，如同無數(shù)冰冷滑膩的觸手，試圖從每一個毛孔、每一個細胞、甚至每一縷意識的縫隙中鉆入，解析構(gòu)成我存在的所有秘密！這不再是之前那個低級系統(tǒng)漏洞百出的掃描，這是來自更高維度的、帶著規(guī)則力量的洞察！

我站在原地，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這感覺……有點煩。就像一群特別執(zhí)著、特別沒眼力勁兒的蒼蠅，圍著你嗡嗡嗡地飛，還試圖落到你臉上。比剛才那個聒噪的系統(tǒng)還煩人。

那股至高無上的意志掃描力場，在接觸到我的瞬間，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滯。不，不是阻滯，是徹底的失效！

那感覺，就像一個凡人試圖用顯微鏡去觀測整個宇宙的誕生與終結(jié)——信息量龐大到足以瞬間摧毀任何觀測工具本身。祂的掃描力場碰觸到的，并非一個具體的生物形態(tài)或能量結(jié)構(gòu)，而是一片無法理解、無法定義、無法測量的……“空”！一片吞噬一切觀測、一切邏輯、一切定義的終極混沌！

構(gòu)成祂掃描力場的規(guī)則絲線，在觸及這片“空”的剎那，如同投入黑洞的光線，無聲無息地湮滅、消失，沒有反饋，沒有數(shù)據(jù)，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虛無。

祂那宏大冰冷的意志，第一次出現(xiàn)了明顯的“波動”！那是一種邏輯運算遭遇絕對悖論、認知體系被強行撕裂的劇烈震顫！是棋盤外的存在突然一腳踹翻了整個棋盤的錯愕與驚怒！

【…？！…】

一個無法解讀、純粹由混亂規(guī)則擾動構(gòu)成的“意念”，在虛空中震蕩了一下，帶著無法置信的驚疑。

緊接著，這股至高意志的暴怒指數(shù)瞬間飆升！如同被螻蟻挑釁的巨龍！祂無法理解，但祂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一種足以撼動祂存在根基的威脅！

鎖定我的意志驟然變得無比凌厲、無比酷烈！不再是掃描，而是毀滅性的鎮(zhèn)壓！無形的規(guī)則枷鎖憑空生成，帶著碾碎星辰的力量，從四面八方朝我擠壓而來！空間本身發(fā)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光線被扭曲成詭異的漩渦！

我依舊站著沒動，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這蒼蠅，怎么還上手了？

那些足以瞬間將一顆行星壓成齏粉的規(guī)則枷鎖，在觸及我身體周圍那片無形的“領(lǐng)域”時，如同撞上礁石的海浪，轟然破碎！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能量的對沖。構(gòu)成枷鎖的規(guī)則本身，在碰觸到那片“空”的瞬間，就無聲無息地瓦解、消散，回歸了構(gòu)成世界的最基礎(chǔ)法則粒子，仿佛從未被組合過。

我甚至能“感覺”到那股至高意志核心深處，傳來一聲無聲的、源自邏輯崩壞的劇烈“震蕩”！就像一臺超負荷運轉(zhuǎn)的超級計算機，核心處理器突然冒出了青煙。

煩死了。

我有些不耐煩地抬起頭，目光似乎穿透了層層疊疊的廢墟、扭曲的空間、乃至這個副本世界的脆弱壁壘，望向了某個存在于概念層面、冰冷而巨大的“存在”。

沒有言語。我只是對著那個方向，極其隨意地、帶著點驅(qū)趕蒼蠅般的厭煩，輕輕揮了揮手。

動作幅度很小，就像拂去肩頭并不存在的灰塵。

轟——！！！

整個腐朽之都副本，劇烈地、瘋狂地顫抖了一下！

不是物理層面的地震，是整個空間的“存在”本身，被這輕輕一拂撼動了根基！

天空如同碎裂的鏡面，瞬間布滿了縱橫交錯的、漆黑深邃的恐怖裂痕！大地不再是震動，而是像被無形巨手揉捏的面團，扭曲出怪誕駭人的褶皺！遠處那些在核爆中僥幸殘存的摩天大樓殘骸，如同脆弱的沙塔，無聲無息地崩解、坍塌，化為最原始的粒子塵埃！空氣中回蕩著一種世界末日般的、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哀鳴！

那股籠罩一切的、冰冷宏大的至高意志，如同被一柄無形的、超越維度的巨錘狠狠砸中！

祂的“降臨”被硬生生打斷！鎖定的意志被粗暴地撕裂、驅(qū)散！那股暴怒的、試圖鎮(zhèn)壓的力量，如同撞上嘆息之壁的海嘯，瞬間倒卷而回！

【！！！】

這一次，傳遞過來的意念混亂到了極致，只剩下純粹的、無法理解的驚駭！以及一種……如同被更高位存在隨意撥弄命運軌跡的、源自本能的恐懼！

那感覺，就像一個自以為掌控一切的巨人，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腳下的大地，不過是另一個更龐大生物皮膚上的一粒微塵。而此刻，那粒微塵，正在對祂表達不滿。

籠罩世界的冰冷鐵幕，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帶著一種近乎倉皇的意味。那股至高意志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個被徹底攪亂、瀕臨崩潰的腐朽之都副本，以及虛空中殘留的、無聲的驚悸余波。

世界再次“安靜”下來。雖然這安靜伴隨著天空不斷蔓延的恐怖裂痕和大地的呻吟，但至少，那只煩人的大蒼蠅，暫時飛走了。

我收回手，看著指尖那點幾乎看不見的、屬于之前崩潰系統(tǒng)的規(guī)則“碎片”，它似乎在我剛才的動作中微微亮了一下，然后又沉寂下去。

嗯，這玩意兒，好像還有點用？至少比煙頭環(huán)保。

我環(huán)顧四周這片正在加速崩壞、如同被頑童撕爛的破布娃娃般的廢墟世界，覺得有點無聊了。

該換個地方了。希望下一個“副本”，能有點……不那么吵的樂子？

我隨意地向前邁出一步。

腳下，那片龜裂熔融的地面，空間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蕩漾開一圈圈無聲的漣漪。我的身影，連同指尖那點微不可查的幽藍碎屑，瞬間沒入其中，消失不見。

只留下一個千瘡百孔、正在走向徹底湮滅的腐朽之都，以及虛空中，某個遙遠維度深處，傳來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悸余韻的、漫長而冰冷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