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內，一處偏殿。

李裹兒端坐在銅鏡臺前，一旁的宮女正小心翼翼的為她描著眉毛。

駙馬武延秀穿著一身白色圓領袍衫站立在側，神色有些緊張，顯然是怕李裹兒突然發怒。

忽地，李裹兒一拍木桌，發出一道聲響。

驚得宮女手上動作一停，武延秀趕忙關切問道：“公主為何事生氣？”

李裹兒臉上怨恨難平，貌美的面龐扭曲得不成樣子：

“都是朝堂那群腐儒，我不過就想替阿耶盡心，做祭天大典的終獻，他們居然搬出一堆理由百般阻擾。

母后都為亞獻了，我做終獻有何不可？”

從李顯準備在南郊舉行祭天大典開始，韋皇后就鼓動著國子祭酒祝欽明、國子司業郭山惲二人上書，由她作為主導隨祀祭天。

但卻被太常博士唐紹、蔣欽緒以“自古以來只有祭祀祖宗時才有皇后參與，哪有祭祀天地皇后參加的道理”駁斥。

可宰相韋巨源本就是韋皇后同族，自然向著她，在他的周旋下，李顯答應了讓韋皇后添作亞獻。

李裹兒聽聞后，想著平日里阿耶對自己也頗為寵愛，于是便想做終獻。

大唐祭天之禮共分三獻，按祖制是，天子為初獻，公卿大臣為亞獻，其余人等作終獻。

可這規矩自從武則天那時就已經亂了套。

韋皇后便是想效仿武則天，親自主持祭天大典，好借此提高自己聲望，可恐懼再次牝雞司晨的大唐官員們，卻不想讓她如意。

“公主莫要生氣，我為你跳支歌舞，萬望公主寬懷。”

武延秀知道這事他根本插不上話，于是也只好發揮自己的特長，指望李裹兒消氣。

他之所以能當上駙馬，正是因為李裹兒昔日在武家做武三思兒媳時，見他面容陰柔俊美，且能歌善舞，所以在第二任丈夫武崇訓，被前太子李重俊殺死后，他就同李裹兒走到了一起。

換作往日，李裹兒肯定高興，可眼下她心思不在此處，自然就覺得十分無趣且煩躁。

她擺了擺手：“整日就知跳舞，什么事都指望你不得，你且一邊歇著去罷！”

武延秀欲言又止，神色有些萎靡。

此時，一個宮女卻踱步進來，走到李裹兒耳邊說了一些話語。

李裹兒不時點頭，隨后屏退左右。

支起一道透明屏風，靜候來人。

偏殿外，李重茂身后跟著王崇曄，兩人一前一后入了殿里。

繞過幾處拐角后，李重茂就看見了透明屏風后，安樂公主李裹兒的朦朧身影。

李重茂躬身行禮：“臣弟見過阿姊。”

王崇曄也是：“下官見過公主。”

“聽聞，是你給王奉御出的主意，替我做了那件玄鳥羽裙？”

李裹兒饒有意味地看向李重茂，言語中充滿好奇。

李重茂聽出李裹兒語氣相較于先前見面時，緩和了很多，心下有些奇怪她怎么突然變了性子。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這是他的第一想法。

不等李重茂回答，李裹兒便對著王崇曄說道：“王奉御，此間沒你事了，你先下去吧。我們姊弟另有話說。”

王崇曄點頭應是，退出了偏殿。

偌大的宮殿就留下李重茂和李裹兒二人。

李重茂輕聲開口：“不知阿姊叫臣弟來，除了夸贊一番外，可還有其他事？”

在李裹兒沒有明示前，先裝波糊涂再說。

“你可知母后被朝臣推舉為祭天大典的亞獻？”李裹兒話語響起。

此話一出，李重茂頓時心里明了。

李裹兒想必是有一種他行我也行的心態，眼見自己母親做了亞獻，便想著自己也能充當終獻，好積攢聲勢。

畢竟她心里，可是一直期盼著做這大唐的皇太女。

可李重茂卻想起唐書中的記載，李裹兒當終獻的想法并未成功，李顯雖然十分寵溺且大多事事順從于她。

在有兩件事上卻沒有依著她的性子，那就是她想要當皇太女與充當祭天大典終獻，最后還是由宰相韋巨源代行終獻。

“恭喜皇后殿下了，臣弟也為之高興。”

李重茂恭賀了一句。

李裹兒有些不耐煩了：“算了！你這木頭性子，真是愚不可及。

我便直說了罷，我準備向阿耶提議，讓你同我一道充當終獻，有你這皇子身份在，那些老不死的應該能消停些。

你如何作想？”

李重茂故作遲疑了一下：“臣弟年幼且無功勞在身，大家與諸位大臣又怎么會答應？”

同為中宗李顯的子女，李裹兒能親昵的叫李顯一聲阿耶，李重茂作為庶子，就只能稱呼稍微官方一些的大家。

這便是受寵與不受寵的區別。

“功勞之事，倒也容易！吐蕃使團下月將會來長安求取和親，聽聞他們想同我們大唐兒郎較量一番。

阿耶到時會和他們舉行一場馬球比賽，屆時你贏了他們，替我大唐揚威。

有此功勞，想來能堵住那群老家伙的嘴。”

李裹兒語氣初顯平淡，但到后面音調卻升高不少，越說越有自信。

“阿姊如此篤定臣弟能贏？”

李裹兒嗤笑一聲：“你生得這般壯實，宗室中同你一般的人少有。

左右還有月余時間，你就少窩在王府中，多去練習馬球便是。

屆時，若是還贏不過那群番邦外賊，我倒是無甚損失，只怕你墮了大唐聲威，又辱了阿耶顏面，更不受阿耶喜歡。”

打得這般主意是吧？

真是好一手坐收漁翁之利的想法，他若是贏了，她就能以此為由，讓他作為李顯子女身份，同她一起成為終獻；他若輸了，對李裹兒來說也并無損失，她做終獻的提議本就阻撓了。

可謂是便宜要得，卻一點虧也不想吃。

這事于自己有什么好處呢？李重茂先是在心里反問自己一句。

隨即便想通了，此事對他來說，也似乎并不吃虧。

祭天大典本就是韋皇后為了刷聲望攛掇李顯搞出來的事，自己若是能當上終獻，也能借此機會，入得那些朝臣眼中，倒是一個不錯的途徑。

就算輸了，對他影響也不大，反正本就是個不受寵的皇子。

何況，自己也無拒絕的資格，別看眼下李裹兒還是好聲好氣同他說話，那是因為有求于他，若是惹得她不滿，那幅驕縱跋扈性子發作起來，他怕是得吃些苦頭。

這事對自己也是有益，應允了她便是。

李重茂微微躬身：“臣弟謝過阿姊信任，自當盡心。”

李裹兒點了點頭：“算你識趣！既如此，這些時日你便好生練習，若是有事，直接到宮中找我便是。唔……”

說罷，她頓了頓，似乎是在猶豫什么。

“過幾日我會請阿耶到定昆池游覽，到時……你也來陪侍吧。”

定昆池，這是李裹兒向李顯求取昆明池不成后，便推平了一片民宅，建造的一處風景。

在這之中鬧得可是民怨沸騰，惹得大臣紛紛上書，可李顯都充作不知。

如此溺愛，可見一斑。

李重茂回答道：“一切聽從阿姊吩咐，若無它事，臣弟便先行告退。”

李裹兒揮了揮手：“去吧去吧！莫忘了練球一事。”

出了殿門，李重茂便看見，王崇曄靠在朱紅柱子上小憩的一副模樣，于是走到他跟前，輕拍肩膀。

“勞累王奉御在此等候小王了，怎地不回府歇息去？這幾日為了阿姊羽裙一事，想必是勞累不少。”

王崇曄登時清醒過來，回答道：“大王未曾出來，下官怎好獨自先走。”

“王奉御說得哪里話，本就勞累了多日，怎可為我耽擱休息，這倒是我的過錯了。”

李重茂本就存有拉攏之意，因此話里話外都是諸多客氣與關心。

王崇曄雖是從五品官階，但無權無勢，還從未有人對他如此厚待，心中感激之情更甚幾分。

“大王嚴重了。下官明日在府中設宴，宴請一些朋友，不知大王可有空閑，想請你入宴吃酒，以此謝過大王替下官解除煩憂。”

大唐時期的宴會嗎？

李重茂前世雖然因為業務原因，出入各類商業場所不少，可這古代宴會，卻是未曾見過。

他不由想起那幅著名的《韓熙載夜宴圖》，雖然描繪的是距此間二百多年后的南唐，心想此時的宴會是不是也如那幅光景呢。

不免有了幾分好奇。

“王奉御倒是頗為有心，不知都宴請了何許人也？”

王崇曄卻是有些尷尬地摸了下紅鼻，道：“都是下官認識的好友，禁軍中的一些將領，只是品級不高，大王勿怪……”

李重茂搖了搖頭：“無須如此，奉御相邀，我自當前往。”

王崇曄聞言十分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