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細雨稍歇。

李重茂拜別了王崇曄，拿著兩件新衣回到了永嘉坊。

巷道兩旁的宅邸，不時有人向他行禮。

李重茂一一回過，給他們留下個謙遜知禮的印象。

這讓他們很是驚奇，這位向來少有邁出府邸的，印象里沉默寡語的溫王。

怎地落落大方起來了？

走到巷底，李重茂一眼看到，站立宅邸門檻后的紅色身影。

正是陸萱兒，身上還披著他先前為她裹上的舊衣。

一見他，陸萱兒桃花眼里泛起了光彩，提起裙角，跨過門檻，朝他小步跑來。

“阿郎！”她輕喚一聲，看見李重茂懷中抱著的新衣，伸手接過，“阿郎未帶分文出門，哪里得來的新衣？”

李重茂見她這幅少女好奇的模樣，心下不由放松了幾分。

沖淡了未來的危機感，可也就僅僅一瞬。

身處大唐這個八年發生四次政變的時間點，他還是要小心再小心。

“自然不會是偷來搶來的罷。”李重茂開了句玩笑話，接著道，“王奉御給的，走吧，我們回府?！?

陸萱兒目光好奇地看向李重茂，自己做了王妃后，就只看見他受了風寒的模樣，生得雖然高大，卻一副病殃殃畏首畏尾的膽小模樣。

那時，她的心里就在想，自己果然命不好，雖然嫁了個溫王，可這人不受寵就罷了，性子還有些懦弱。

可……沒成想。

李重茂風寒稍好之后，就似乎換了個人，給了她諸多關心和意外之舉。

就像這次，回絕了她向娘家借錢的舉動后，自己去解決了祭天大典新衣的事。

這讓陸萱兒心里第一次充滿了期待和盼望。

陸萱兒腹中雖有千言，話到嘴邊卻只剩一語：“好?！?

回到王府，李重茂就開始四下搜尋，尋來一堆瓦罐酒壇，放在灶屋里面，還抱來許多干柴木炭。

溫王府除了幾個負責一些雜活的外，并無其余仆人，雖然生活苦累些，但好在沒有太多拘束，這倒是讓李重茂覺得十分舒適。

頭一次因為不受寵和王府窮困而高興。

陸萱兒雖不知他此番舉動為何，但還是默默幫忙。

沒過多久，這對十五歲的少年男女，俊秀美麗的面龐上，盡皆沾上了木灰。

停歇之余，兩人相視一笑。

李重茂替陸萱兒擦拭去翹鼻上的灰塵，微微一笑。

陸萱兒眨巴著桃花眼，問道：“阿郎這是想要做燒酒嗎？”

李重茂點頭又搖頭：“是也不是?！?

從他腦海里記起王崇曄此人史書上的描述時，那句輕財縱酒就讓他印象深刻。

此人好酒！

而自己從酒廠底層拼到副廠長位置，釀酒車間下過，業務銷售跑過。

做一些烈酒好酒，并不難。

正好投其所好，北衙禁軍士兵中也有不少好酒之人。

說不準還能借此機會做筆賣酒的生意，賺些錢財充裕王府。

兩全其美！

“那阿郎是想要做烈酒吧！”陸萱兒篤定的說道。

李重茂有些驚訝：“萱娘如何知曉？”

陸萱兒卻小臉一紅，指著地上酒壇，有些害羞：“我曾嘗過一些，覺得無味，想著等阿郎身子好些后，便自己釀些烈酒……”

李重茂愈發詫異了：“你還會做烈酒？你知曉何為烈酒嗎？”

非是他大驚小怪，而是如今的大唐，所喝的酒都是發酵酒，都不超過二十度。

這也才有了詩仙李白“會須一飲三百杯”的說法。

“妾曉得。小時在家，便時常隨父親釀酒，父親常愛喝烈酒，妾……妾也是?！?

李重茂默然無語。

也好，倒是不用自己在釀酒這上面下功夫了，交給這人妻感濃郁的美貌少女就行。

自己也正好能騰出時間去做其他事。

……

過了幾日，烏云盡散，連著下了許久的雨總算消停。

長安城迎來了難得的日光。

李重茂沿著永嘉坊的巷道，跑了幾圈，鍛煉一番身體。

原本這幅身軀雖然生得高大，但他卻感覺沒有多少實在的力氣，所以決定鍛煉一下。

畢竟，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

幾日下來，李重茂也是對資治通鑒上那個，太平公主一把將自己拽下皇位的說法生了幾分疑惑。

這太平公主得多大力氣，這才能將這幅身體一把拽起來。

再次繞了永嘉坊一圈，跑到巷口后，李重茂看見一張官家馬車停在路邊。

永嘉坊除了自己的溫王府，似乎并無其他官員居住，怎會有官員的馬車到訪？

帶著幾分疑問，李重茂停下跑姿，平整呼吸，漫步走進了巷道。

溫王府外，王崇曄滿面紅光地站在門口，像是有什么高興事。

“見過王妃！”王崇曄朝打開宅門的陸萱兒行了一禮，“不知大王可在府中，下官有事想向大王稟報。”

陸萱兒有幾分疑惑：“你是？”

王崇曄連忙回答：“下官姓王，添為尚衣奉御?！?

陸萱兒恍然大悟：“你是王崇曄奉御吧，阿郎經常念叨王奉御名字。請進府中稍候，阿郎出去疾走，應該快回來了?！?

王崇曄聞言心中一喜，沒成想自己竟然能讓溫王經常念叨。

他趕忙道：“下官萬萬不敢僭越，就在門外等候大王便是?！?

王崇曄話音剛落，就聽身后傳來一聲驚訝的聲音。

“王奉御？今日怎地有空造訪我王府，可是制作羽裙一事出了什么變故？”

李重茂有些驚訝，他這里是在朝臣眼中，可是個冷灶，沒幾人會來燒。

如今的朝堂大臣，要么依附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要么就是依附韋皇后。

他？在這些人眼中，可算不上一回事。

也好，索性悶聲發大財也不錯。

自己和這王崇曄也不過是因為李裹兒羽裙的制作一事，這才有了交集。

王崇曄來找自己，肯定就是因為這件事，要么是好消息，要么就是壞消息。

果不其然，他回過身來，先是重重地向李重茂躬身行禮。

隨后抬頭，露出那個通紅的酒糟鼻，滿面紅光。

李重茂見見他這幅神色，心下了然：“恭喜王奉御達到了我阿姊的要求，可以睡一些安穩覺了。想來昨日徹夜痛飲了不少。”

“小酌……小酌而已?！蓖醭鐣先嗳嗔思t鼻，尷尬一笑，“這還得多謝大王替下官出的主意，不然下官怕是不知頭發要少幾多。”

李重茂搖了搖頭：“不過是些許小道。王奉御親臨，想必還有其他事宜吧？”

“大王神算！”王崇曄拍了記馬屁，“公主對羽裙十分滿意，下官不敢獨自居功，如實稟告了公主。是以公主想要見大王一面，因此命下官前來相請?！?

李重茂本意只是為了拉攏王崇曄，這才替他出個主意，沒成想，卻讓這位跋扈公主對自己產生了興趣。

眼下，和安樂公主扯上關系不怎么好。

但事情既然發生，沉著面對就是，不過是學著前身扮幅軟弱模樣，蒙混過去就是。

可不能因此責怪王崇曄多嘴，他只是無心。

“王奉御一早就來，想來是阿姊催促得緊，我也就不和奉御客套了，這便同奉御去見就是。

王奉御進府稍候，我去換個衣裳?！?

想通此節，李重茂心里有了幾分計較，打定主意。

王崇曄喜形于色，不知從哪里拿出兩件衣服，一青一紅，說道：“大王幫了下官大忙，無以為報。

下官只會做衣裳，上次見大王袍衫有些舊了，因此抽空之余，做了兩件新衣送予大王、王妃，望大王、王妃不要嫌棄。”

李重茂接過青衣，感覺有些重量：“王奉御有心了，小王在此謝過。”

李重茂邁步進入府中，溫王府也迎來了它的第一位客人。

秋風吹動溫王府府前的枯葉，不知飄向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