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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罰跪

“你給老子閉嘴!”賀承宗的怒吼如同一盆冰水潑在裴氏頭上,凍得她瞬間噤聲。

他的目光轉向賀胤,“我看你是皮癢了欠收拾!還想換衣服?現在就給老子跪回去!”

“跪在雪地里!凍著你那把賤骨頭!給老子想清楚!想清楚什么叫規矩!什么叫孝道!想不清楚,你就給老子凍死在那兒!”

“噗通!”

賀胤面無人色,徹底癱軟。

賀錦瀾緩緩放下手中那柄佩劍,將其隨意丟棄在雪地上。

她攏緊斗篷,目光淡淡掠過跪在泥濘里的賀胤,又瞥了一眼臉色慘白的裴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父親……”賀胤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兒子知錯了……兒子一時昏了頭……”他試圖求饒,頭垂得更低。

“知錯?”賀錚喉嚨里滾出一聲飽含譏誚的哼笑,“我看你昏了頭是真,知錯?怕是連規矩孝悌為何物都不知曉了!”

賀胤身體劇烈地一顫,本能地瑟縮了一下,卻不敢躲避。

“今日不是你妹妹提醒,我竟還不知,”賀錚的聲音沉緩下來,每一個字都帶著無形的重量,“我的長子,永定侯府的世子,竟是要佩著利刃去給他老祖母的請安!好一個‘安’字!”

“兩個時辰!在這冰天雪地里,給老子跪足兩個時辰。跪到你那被豬油糊住的腦子真正清醒為止!跪到你明白什么叫永定侯府的臉面!”

他目光如炬,掃過柳氏和周圍噤若寒蟬的仆婦和侍衛:“都給我看好了!誰敢遞杯熱茶,誰敢遞件棉衣,一并滾去跟他跪著!滾出侯府!”

“侯爺!”裴氏撲通跪倒在地,膝行上前,死死抓住賀錚的袍角,泣不成聲,“侯爺!求您開恩啊!兩個時辰……胤兒凍僵了的腿會廢掉啊!他本就落水受了寒氣,這會要了他的命啊侯爺!您就看在他是您的嫡長子,是老夫人嫡親孫兒的份上,饒他這一回吧!他已經受了教訓了。妾身保證,日后定會嚴加管教……”

“夠了!”賀錚猛地一甩袍袖。

那力道之大,直接將撲在他腿上的裴氏甩得一個趔趄,她的狼狽不亞于兒子賀胤半分!

賀錚居高臨下,眼神冰冷銳利:“嚴加管教?你有這個心思,早就管好了!還輪得到他今日在我母親的大好日子丟人現眼?給我收起你那些沒用的眼淚!再多聒噪一句,就陪他一起跪!”

“好自為之!”賀錚丟下這四個字,拂袖轉身,大步流星地離去。

寒風似乎更凜冽了些。

賀胤徹底癱軟下去,像一灘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爛泥。

兩個時辰,他要在這冰水里凍死了!

裴氏呆呆地坐在地上,隨后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賀胤身邊,看著兒子凍得青紫發烏的唇色,心如刀絞。

“賀!錦!瀾!”裴氏猛地抬起頭,雙眼赤紅,“你好狠毒的心腸!他是你的親大哥!你就眼睜睜看著他被你父親這般磋磨?你這是想要他的命!想要我死!是不是?”

湖邊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賀錦瀾身上。

賀錦瀾靜靜地站著,微垂的睫羽顫了一下,緩緩抬起眼。

那眼神里沒有驚慌,沒有憤怒,甚至沒有裴氏期待的絲毫快意。只有一種極其陌生的審視。

她微微蹙起眉頭,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訝然和受傷?

“母親?”賀錦瀾的聲音很輕,像是被裴氏的指責刺痛,“是女兒……做錯什么了嗎?”

她學著裴氏在外人面前慣用的那種無辜又帶著點委屈的姿態:“父親罰大哥,是因為大哥壞了規矩,佩劍沖撞祖母,女兒句句所陳,皆是侯府鐵律,是父親平日訓導。母親難道認為,女兒不該指出大哥的錯處?不該維護祖母的規矩?”

賀錦瀾微微歪了歪頭,目光清澈地迎著裴氏那雙幾乎噴出火來的眼睛,疑惑更深:“可是……方才在湖邊,大哥對女兒拔劍相向,要打殺女兒時,不見母親如此疾言厲色地為女兒呵斥大哥?難道只有大哥犯祖母的忌諱是大錯,女兒性命攸關,只是母親口中一句輕飄飄的‘一時沖動糊涂’?那是不是女兒今日就該老老實實被大哥那銅鞘打死在水里,才算成全了兄妹情分?”

“女兒實在想不明白。在母親心中,大哥是兒子,女兒也是女兒啊……”

她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裴玲瓏,又落回裴氏臉上:

“難道只有大哥和裴表妹,才是母親您親生的?”

轟!

這句話如同一道炸雷。

裴氏的瞳孔猛然收縮,在眾目睽睽之下,臉上“唰”地褪盡了所有血色。

“你胡說什么!”裴氏的聲音像是被人掐著脖子擠出來,尖厲得變了形。

“孽障!一派胡言!誰教你的這般污蔑親娘的混賬話!我打死你這個口無遮攔的……”

她驚怒交加之下,竟真要揮手打向賀錦瀾。

可她那只手尚未完全抬起,賀錦瀾平靜無波的目光已經淡淡掃了過來。

這份異樣的冷靜像一盆冰水,猛地澆在了裴氏被沖昏的頭頂。

不行!不能動手!

侯爺才剛走!這話更不能深究!

裴氏猛地吸了幾口寒氣,強迫自己壓下那陣恐慌。

“瀾兒啊……”裴氏的聲音哽咽了,眼圈迅速泛紅,哀傷地望著賀錦瀾,“你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娘怎會不疼你?娘生你時,那可是闖了趟鬼門關啊!大出血,疼得娘死去活來,差點就落下了一輩子的病根!這些年,每每寒涼雨雪,這身子便酸痛得如同散了架。”

“玲瓏她娘走得早,這孩子命苦,娘憐惜她孤苦無依,多照應一分,也只是看你舅母面上,盡一份親戚的情分罷了。怎么就惹得你這般容不下她?連娘的這份心意都要曲解?非要這般傷娘的心不成?”

裴氏越說越哀慟,抬手用帕子掩面哭泣。

“娘待你之心,天地可鑒!你卻……”

賀錦瀾靜靜地看著裴氏的表演,從暴怒到驚恐,再到此刻的哀情訴說。

母親的心疼?呵。

若真的心疼她,前世湖邊她被踹落冰湖,重病纏身時,母親可曾來看過一眼?可曾斥責過大哥半句?可曾為她求過一碗像樣的湯藥?

母親那時所有的眼淚和憐惜,都流給跟著裴氏身后,明里暗里踩她一腳的裴玲瓏了!

這聲“娘”,你早就擔不起了!

賀錦瀾不再辯解,不再冷笑,也不再回應裴氏。

只是安靜地轉身。

沒有行禮,沒有再看地上跪著的賀胤和裴氏一眼。

她一步步地離開,朝著老夫人所在的松鶴堂方向走去。

……

松鶴堂。

厚重的棉簾被丫鬟掀開一道縫隙,外面的寒氣迫不及待地往里鉆,卻被燒得正旺的銀霜炭火穩穩地擋在門檻之外。

賀錦瀾裹著一襲素青色錦緞棉襖邁進來,滿室暖融的氣息和著沉水香的淡雅,頃刻拂去她身上帶來的冷冽。

花梨木雕富貴長春紋樣的暖榻上,老夫人身披寶相花暗紋灰鼠皮大襖,斜靠著絳紫底子繡五福捧云錦大引枕,花白的頭發抿得一絲不茍,額前勒著鑲嵌墨玉的玄色繡金纏枝紋抹額。

她放下手中的碧玉蓋碗,那張臉上,帶著一絲疲憊:“瀾丫頭來了?快坐過來暖暖。”

“祖母安好。”賀錦瀾依言上前,在丫鬟搬來的紫檀束腰繡墩上坐下,接過小丫鬟遞來的手爐捧在掌心。

她目光掃過炕幾對面,父親永定侯也坐在一張太師椅上,面色沉肅,顯然余怒未消,并未多看女兒一眼。

整個暖閣里,只有炭火偶爾“噼啪”輕爆的聲音。

老夫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打破了沉寂,目光落在兒子身上。

“老大,”她喚道,聲音有些干澀,“胤哥兒的事,娘知道你生氣。他欺辱瀾兒,言行無狀,當罰!”

賀承宗抬了抬眼,沉聲道:“母親放心,兒子有分寸。”

“是,你有分寸。”老夫人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只是,年關將近,事情本就繁雜。他是你長子,又是這府里的世子,雖說有錯,可外面天寒地凍的,真跪滿了時辰,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若是寒氣侵骨病倒了,這年下大大小小的事務,誰來替你分擔?府里的事,外面節禮人情,樁樁件件離不得他啊。”

賀承宗緊抿著唇,眉頭依然鎖著。

“為娘也知你是要正一正家風規矩。”

老夫人的聲音更緩了些,“讓他記住教訓,一刻也不能忘!不如就改成跪半個時辰?讓他先起來,換身干爽衣裳,再去前頭書房跪足余下的時辰?若讓他病懨懨地去露了面,反倒惹人疑心府里……外面不知事由的人瞧見了,還道我們侯府苛待世子。娘也知道錦瀾這回受了驚嚇,委屈她了。”

賀錦瀾靜靜聽著,捧著微燙的手爐,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上面的蓮花紋路。

祖母的聲音溫和,句句在理。

她知道,祖母是真的關心大哥的身體,也是在盡力周全父親的臉面和侯府的體面。

這份回護之情,并非虛偽。甚至話里話外,也沒忘了提一句她受的“委屈”。

可是……

這份回護中,祖母最為掛心的,終究是那嫡長孫的康健,是他作為世子的體統與前途。至于她這個孫女今日經歷的,在祖母眼中,分量到底輕了。

前世紛亂的畫面又一次刺入眼底——風雪夜,祖母纏綿病榻,咳得撕心裂肺時絕望的眼神;床前,大哥賀胤那張看似憂心忡忡卻分明閃躲著她的視線;以及后來才得知的秘密——

他早就查到了祖母藥湯里那份催命的“添料”來源于誰,可他卻沉默地選擇了包庇!

為了自己的前程,為了世子之位不因家丑動搖,他便那般輕易地將祖母的性命當作了墊腳石!

嫡長孫的分量啊,在她這位祖母心中,始終重于山岳。

而她賀錦瀾,或者任何人,必要時甚至可以犧牲。

賀承宗沉默了片刻。

他看了一眼母親眼中的懇求,又瞥了一眼沉默坐在一旁的女兒,終是重重吐出一口濁氣,對侍立在一旁的大丫鬟含翠道:“去!告訴那孽障,看在老夫人的份上,外面風雪地里只跪足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后,即刻滾回前院他自己的書房,繼續跪著!沒有我的吩咐,不準起來!含翠,你親自盯著,一刻也不許少!”

“是,侯爺!”含翠屈膝行禮,利落地轉身,掀簾出去了。

老夫人這才長長地吁出一口氣,臉上緊繃的憂慮之色放松了些,又招手讓丫鬟給賀承宗換了杯熱茶:“老大也消消氣,坐下喝口茶,暖暖身子,為那混賬東西氣壞了不值當。”

她又看向賀錦瀾,語氣溫和:“瀾丫頭,今日嚇壞了吧?快到祖母身邊來坐著,陪祖母說會兒話。祖母這里暖和,再讓人給你煮碗定驚安神的甜湯,壓壓驚。”

“謝謝祖母。”賀錦瀾放下手爐,依言起身,在暖榻邊腳踏邊沿輕輕坐下。

面上沉靜如水,無悲無喜。她拿起小銀剪,動作輕柔地替祖母修剪起榻邊花瓶里一盆水仙枯黃的葉子。

嫩綠的葉子映著素白的花,生機勃勃,仿佛隔絕了外面的冰天雪地。她垂首專注于手下的花枝,暖閣里只剩下剪葉的細微“嚓嚓”聲。

不一會兒,外面隱約傳來些動靜。

含翠的聲音清晰傳來:“世子爺,侯爺有令,看老夫人的恩典,您只消在湖邊跪足半個時辰!時辰已到,請起身回前院書房,繼續反省!侯爺有命,奴婢在此處候著,您若不即刻起身,便視為不遵父命!”

似乎有細微的悶哼聲和衣料摩擦的窸窣聲傳來。

暖閣里也安靜下來。

小半個時辰后,晨起定省的時刻到了。

松鶴堂距離永定侯府內院和正院頗有些距離,是特地選了清靜好將養的地方。

從各房院子去往松鶴堂,大多都需要經過府中景致最開闊的小蓮湖岸邊。

往日里,這本是一條悠閑的小路,湖光山色映襯著往來花團錦簇的衣香鬢影。

可今日,卻成為了永定侯府里一道引人側目的“奇景”。

永定侯世子賀胤,一身深藍色錦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勾勒出他此刻的狼狽。

額發也凌亂地黏在額角,臉上帶著失血后的蒼白和長時間跪在冰地上的僵硬,嘴唇甚至有些發紫。

他抿著唇,一言不發,眼神盯著前方,麻木地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挪地朝前院書房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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