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姬一鼓作氣,決定要給鄭子徒下點猛藥。
她又一次走近鄭子徒,大著膽子攀上他的胸膛,一雙柔荑在他身上摩挲半天,手指靈巧地解開他腰間的系帶。
鄭子徒的身體僵硬,臉頰發燙,就連耳朵也是紅的。
他雖成婚多年,但實際上他這二十多年從不曾與任何女子有過親密接觸。不同于他那些常年浪跡青樓女閭的未婚同僚,常年泡在河道上的他連同女子逢場作戲的技巧都十分欠缺。
他強忍片刻,最終還是擒住棠姬亂動的手,將她推到一邊。
“棠姬,你自重!”
棠姬見鄭子徒的反應心中暗喜,知道自己今晚這關算是過了。
可她并不能將這份喜色露于人前。
棠姬一臉受傷地抽回了手,捂住自己被捏紅的手腕垂下頭,醞釀了許久的淚水適時滑落。
“自重?鄭子徒,我們成婚三年,是名正言順的夫妻,恩愛敦倫本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今日到你嘴里卻成了我自輕自賤不知自重?”
棠姬臉上滿是被羞辱的絕望悲憤,她一邊哽咽一邊說,順勢合上衣襟,將肩上傷處遮的嚴嚴實實。
“好!”棠姬擦了把眼淚,繼續說,“那你去廷尉府告我吧,告我輕薄于你或者不守婦道,將我送去坐牢或者沉塘,一切隨你。這一輩子嫁給了你,就算我倒霉!”
鄭子徒看著她這副怨婦撒潑的樣子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沉默了一會兒,從袖中抽出一份帛書遞給了棠姬。
“我今日來尋你,正是為了我們的婚姻之事……棠姬,我們成婚的時候曾有三年之約,下個月便是尾期。”
棠姬看著那帛書愣了一下,打開一看,果然是三年前兩人成婚時簽下的契約。
“今立此契,假作婚盟,為期三載。期限內鄭子徒與棠姬可以夫妻名義行于世,但絕不行夫妻之實。期滿之日,此契作廢。鄭子徒贈棠姬金五百,絲帛百匹,送其離雍,另覓安身之所。自此一別兩寬,各不相干。
恐口無憑,立此存照。
立約人鄭子徒、棠姬。”
三年前棠姬與鄭子徒成婚之日,鄭子徒也是這樣將寫好的契約放在棠姬面前。當時的棠姬號稱自己識字不多,鄭子徒為了照顧她,特地沒有用駢四儷六的漂亮句子寫這婚契,通篇都是老嫗能解的口水話。
帛書上熟悉的字跡在燭光下清晰如昨日,契約下方是兩人蘸朱砂摁下的手印,殷紅鮮艷,如同凝固的血滴。
“棠姬,我們和離吧。”鄭子徒望著棠姬鄭重說道。
棠姬握著那帛書未作回應,胸口莫名有些堵,原本就在掉淚的眼睛更紅了幾分。
她的心里亂糟糟的,一時竟分不清楚她的這份傷心是不是裝出來的了。
為什么——明明當年她是受高誡脅迫,不得不接近他的!
他是雍王的寵臣,而她是韓國派來雍國的奸細,他們兩人從初遇到成婚都是她設下的圈套。
她在難過什么?難過他從未對她動心,直到現在仍然決意同她和離嗎?
那她真是瘋了!
鄭子徒見棠姬不說話,也沒有再征求她的意見,起身去書案邊前尋筆硯另寫了一份和離書。
“要給你的錢帛我早已備好。三日后我的人便會送你離開長安城。你以后不要在雍國待了,去……齊國東邊的蓬萊吧!那邊遠離七國紛爭,氣候溫和濕潤,東邊更是多仙洲海島。你去了那邊,可以尋個繁華街市購置田產屋舍安穩度日,即便是有一天世道亂了,你也可以出海尋個無人知道的島嶼躲著。”
一邊說著,鄭子徒已經寫好了和離書,又將沾滿了墨汁的毛筆遞給了棠姬。
“簽了吧!棠姬,你才二十出頭,正當韶華,未來還有很長的路可以走,何必將性命葬送在這虎狼之地呢?”
他言辭懇切,確實是一副為棠姬著想的模樣。
棠姬確實仔細思考了一遍鄭子徒的話。
蓬萊之濱、仙洲海島、安穩度日……這些確實是棠姬做夢都想要的。
能有安穩日子過,誰愿意將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整日辦這些要命的事兒?倘若她的老娘也在身邊,她可以現在就收拾行李出發。
可她的老娘現在還被韓王扣在新鄭,她又怎么可能拋下一切離開呢?
她收拾了一下情緒,又做出一副兇惡的樣子,直接將鄭子徒手中的竹簡摜在地上。
“竟然要將我送到那么遠的地方,你就那么不想在看見我嗎?沒錯,我確實答應你三年期滿就和離,可你不也說了,下個月才是尾期,你現在急什么?”
棠姬打開房間的門,拉著鄭子徒就要往外攆:“滾吧,下個月再來找我!”
鄭子徒被驅趕到屋外,看著棠姬緊閉的房門長嘆了一口氣。
“棠姬,畢竟相識一場,我總想著同你好好結束。我今天的話,希望你可以好好考慮。”
棠姬沒有再理會鄭子徒,反而掏出火盆,將鄭子徒三年前寫的那份契約帛書和今日的和離書一齊扔進了火焰之中。
鄭子徒在門口守了一會兒,等房間里的所有響動結束,燭火都熄滅了,他才黯然離開。
棠姬心事重重,雖然渾身疲憊,可躺在床上卻死活睡不著。她輾轉反側,直到后半夜才漸漸失去意識。
她睡的不太安穩,剛剛入眠就陷入了一串光怪陸離的夢境。
夢里的陽光溫和燦爛,母親的懷抱柔軟溫暖,她伸著圓滾滾的小胳膊攀著母親的身子,拱在母親的懷里撒嬌。
她好像回到了小時候。那時候她還不是長安城里命賤如紙的韓國奸細,而是上黨城中金尊玉貴的守將千金。
她的母親身子不好,生育艱難,年過四十只有她這么一個女兒,因此愛惜如命。可正因如此,她打小沒有什么兄弟姐妹,只有一個遠房叔父家的姐姐偶爾同她一起玩耍。
她不太喜歡那個姐姐,整日搶她的玩具不說,還要說怪話逗她哭。
“阿棠,我告訴你,你不是你娘親生的,你是你娘抱來的孩子!”
棠姬聽不得這些,可她年紀尚小,又打不過那姐姐,只是紅著臉生氣。
“你胡說,你有什么證據?”
那姐姐表情認真,又道:“是真的,我娘跟別人聊天的時候我偷聽到的。他們說你親娘是韓宮里最不檢點的公主,馬上要嫁人了,卻跟一個胡人馬夫通奸,生下了你。”
話說一半,那姐姐伸手就要揪棠姬枯黃的頭發。
棠姬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