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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泥潭里的蕓

  • 漫漫往事
  • 悠悠悠竹
  • 3628字
  • 2025-06-13 14:29:09

子奧在學校走廊、操場、食堂里一次次冰冷的“無視”和最終的公開羞辱,像無數根冰凌,徹底封凍了小娜心中對他人、尤其是對男性殘存的最后一絲期待與信任。那顆十歲的心,被過早地塞滿了對男性的戒備與疏離——父親暴戾的拳頭、小方(雖然此時尚未出現)日后顯露的冷漠與寄生蟲般的懶惰、以及子奧從溫暖到冰冷的背叛,共同在她心底澆筑起一道名為“厭男”的、冰冷而堅固的高墻。她不再相信任何男孩或男人的善意,將他們視為潛在的傷害源、背叛者或麻煩制造者。

然而,童年終究無法在徹底的孤島上生存。人類對聯結的本能渴望,像石縫里掙扎求生的野草,即使環境再惡劣,也會頑強地探出頭。就在小娜將自己包裹在厚厚的、由沉默、警惕和冰冷構成的盔甲里,在學校獨來獨往,在家埋頭照顧小裊時,命運以一種同樣殘酷卻又充滿救贖意味的方式,將另一個同樣在泥濘中掙扎的女孩,推到了她的身邊——小蕓。

小蕓的家,就在小娜家斜對面。她的父親是鄰村小學的老師,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在講臺上總是斯斯文文,說話帶著點文縐縐的書卷氣,在村里頗受尊重。然而,關起門來,卻是另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他骨子里極度重男輕女,又自詡“知識分子”,對只讀過幾年書、只會埋頭干農活的妻子充滿了鄙夷,認為她“粗鄙”、“愚昧”、“配不上自己”。這份嫌棄,自然也延伸到了他們的女兒小蕓身上。小蕓的存在,對他而言,是“絕戶頭”(沒生兒子)的恥辱象征。

小娜不止一次在夜里,聽到從斜對面院子里傳來的爭吵、哭喊和刺耳的摔打聲。小蕓父親那刻意壓低的、卻充滿惡毒的咒罵清晰可聞:“蠢貨!連個兒子都生不出!”“掃帚星!就知道哭!跟你那沒用的媽一樣!”“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這點題都不會?廢物!”緊接著,往往就是沉悶的擊打聲和小蕓或她母親壓抑的痛呼和啜泣。那聲音,與小娜家曾經的爭吵摔打聲如此相似,卻又帶著一種“文化人”特有的、用言語和精神凌辱包裹的、更為陰冷的暴力。

小娜和小蕓雖然同村同齡,但以前交集并不多。小蕓因為父親的“嚴加管教”和自身的膽小怯懦,很少出門玩耍,總是低著頭匆匆來去,像一只驚惶的小老鼠。小娜則被自家的麻煩和子奧的疏遠困在孤島里。兩人偶爾在路上遇見,也只是匆匆一瞥,便各自低頭走開,像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直到那個狂風大作的深秋雨夜。

小娜因為小裊一直哭鬧發燒,折騰到很晚才把小妹妹哄睡。窗外,凄風苦雨打得窗欞噼啪作響。她剛躺下,就聽見斜對面小蕓家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異常激烈的爭吵聲,夾雜著女人凄厲的哭喊和重物倒地的悶響,甚至壓過了風雨聲。

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小娜。她鬼使神差地披上那件破舊的外套,悄悄溜下床,躡手躡腳地走到自家院墻根下。透過墻縫和狂舞的雨簾,她看到了讓她心臟驟停、血液倒流的一幕!

小蕓的父親,那個平時斯斯文文的老師,顯然喝得酩酊大醉,滿臉通紅,眼神狂亂,早已沒了平日的體面。他正像一頭失控的野獸,瘋狂地踢打著一個倒在地上的身影——那是小蕓的母親!女人蜷縮在冰冷的泥水里,抱著頭,發出痛苦的哀嚎。

更讓小娜目眥欲裂的是,醉醺醺的男人似乎覺得這樣還不夠解恨,他竟然搖搖晃晃地走向停在一旁的舊摩托車(那是他平時去鄰村上課的交通工具)!他跨坐上去,鑰匙還插在車上!引擎在雨夜里發出暴躁的轟鳴,車前燈刺眼的光柱劃破黑暗,直直地照射在泥水中掙扎的小蕓母親身上!

“沒用的東西!礙眼!老子今天就讓你徹底消失!”男人含糊不清地嘶吼著,掛上檔,摩托車發出刺耳的咆哮,車頭猛地一抬,竟真的朝著地上蜷縮的妻子沖撞過去!

“媽——!”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從屋門口傳來。小蕓不知何時跑了出來,小小的身體在狂風暴雨中抖得像一片落葉,她不顧一切地要撲向母親!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小娜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恐懼被一種更強烈的、源自自身慘痛經歷的憤怒和本能所壓倒!她忘記了自身的弱小,忘記了父親可能的責罵,像一枚被怒火點燃的小炮彈,猛地推開自家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院門,沖進了狂風暴雨中!

“住手——!”她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了生平最尖利、最憤怒的嘶吼!聲音穿透雨幕,竟讓那醉醺醺的男人動作一滯!

小娜像一頭發怒的小獅子,張開雙臂,不管不顧地沖到了摩托車前燈刺眼的光束里,擋在了小蕓母親和小蕓身前!冰冷的雨水瞬間澆透了她單薄的身體,但她站得筆直,小小的胸膛劇烈起伏,眼睛死死瞪著摩托車上那個面目猙獰的醉漢!

“你撞?。∮斜臼履氵B我一起撞死!”小娜的聲音因為憤怒和寒冷而顫抖,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你算什么老師!你就是個喝醉酒的畜生!你撞死她,你也得坐牢!槍斃!”她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和詞匯,把平時聽村里人議論的只言片語都吼了出來。

小蕓父親顯然被這突然殺出來的“程咬金”驚呆了。刺眼的車燈下,小娜那張被雨水沖刷得慘白、卻寫滿憤怒和毫不退縮的小臉,像一道驚雷劈在他混亂的腦子里。尤其那句“槍斃”,帶著孩子特有的尖銳和直白,像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他一部分瘋狂的酒勁。他握著車把的手僵住了,摩托車引擎徒勞地轟鳴著。

趁著他愣神的功夫,小蕓已經哭著撲到了母親身邊,試圖把渾身泥水、瑟瑟發抖的母親扶起來。

小娜家這邊的動靜也驚動了屋里。小娜的母親(那天她恰好處于一種相對“清醒”的狀態,沒有被爭吵刺激發病)被巨大的吵鬧聲驚動,披著衣服走了出來??吹窖矍斑@駭人的一幕——醉漢騎著摩托對著地上的女人和孩子,自家女兒像個小斗士一樣擋在前面——她倒吸一口涼氣,隨即一股怒火也涌了上來。她雖然自己命運多舛,但骨子里那份樸素的善良和同病相憐的義憤被瞬間點燃。

“造孽啊!姓張的!你還是不是人!”小娜母親沖了過來,一把將渾身濕透、還在微微發抖的小娜拉到自己身后護住,然后指著摩托車上的男人破口大罵,“喝點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連老婆孩子都要撞?你還是個老師?我呸!畜生都不如!趕緊給我滾下來!”

小娜母親的加入,尤其是她潑辣尖銳的罵聲,徹底擊垮了醉漢最后一點虛張聲勢的氣焰。他酒醒了大半,看著周圍被驚動、陸續亮起燈的鄰居窗戶(雖然沒人出來,但顯然都聽到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最終惱羞成怒地吼了一句:“瘋婆子!管好你自己家的事!”然后猛地一轟油門,摩托車歪歪扭扭地沖出院門,消失在漆黑的雨夜里,只留下刺鼻的尾氣和一地狼藉。

風雨依舊。小蕓母女倆癱坐在冰冷的泥水里,抱頭痛哭,如同兩片被暴風雨徹底打碎的浮萍。小蕓母親額頭被撞破了皮,滲著血絲,衣服被撕破,臉上滿是泥水和驚恐的淚水。小蕓緊緊抱著母親,小小的身體抖得像篩糠,看向小娜和她母親的眼神,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恐懼和一絲茫然的感激。

“別在這兒淋著了!快!快進屋!”小娜母親沒有絲毫猶豫,也顧不上自家屋里同樣破敗不堪,她彎下腰,用力將驚魂未定的小蕓母親攙扶起來。小娜也立刻上前,緊緊拉住了小蕓冰冷顫抖的小手。

那一晚,小蕓母女沒有回那個充滿暴力和恐懼的家。小娜的母親收留了她們。家里只有一張破床,小娜母親讓她們母女睡在床上,自己則和小娜、小裊擠在臨時鋪了干草和破褥子的地上。她翻出家里僅剩的一點草藥,搗碎了給小蕓母親敷在額頭的傷口上。又燒了鍋熱水(難得奢侈地用柴火燒的),讓她們擦洗掉身上的泥污和寒冷。

狹小破敗的屋子,因為多了兩個人而顯得更加擁擠,卻奇異地滋生出一股相依為命的暖意。灶膛里跳躍的火光,驅散了雨夜的陰寒,也映亮了小蕓看向小娜時,那雙被淚水洗凈、充滿了依賴和信任的眼睛。

從那天起,小蕓成了小娜家的常客。她像找到了安全的港灣,一有空就往小娜家跑。兩個同樣在父權暴力和家庭陰霾下長大的女孩,迅速靠近,她們之間不需要過多的言語解釋,那些相似的恐懼、委屈、對母親的心疼、對“家”的失望,早已在彼此的眼神和沉默中得到了最深的共鳴。

她們一起蹲在院子里,用冰冷的井水搓洗著同樣帶著污漬和破洞的衣服,互相幫忙擰干沉重的被單。

她們一起在廚房里,笨拙地配合著生火做飯,小娜煮糊糊,小蕓就負責看著火,或者哄著旁邊的小裊。

她們一起坐在門檻上,看著夕陽西下,分享著從學校聽來的、為數不多的趣事,或者只是安靜地坐著,享受這難得的、沒有爭吵和打罵的寧靜時刻。

她們會在彼此挨打后(小蕓的父親并未收斂,只是更加隱蔽),偷偷找到對方,撩起袖子或衣襟,展示身上新添的淤青,不需要安慰,只是看著對方身上相似的傷痕,就能獲得一種奇異的、被理解的慰藉。小娜甚至會偷偷拿出奶奶給她的吊墜,讓小蕓摸一摸那冰涼的石頭,仿佛那點冰涼能鎮住心里的痛。

小蕓的到來,像一道微光,穿透了小娜“厭男”盔甲下的冰冷孤寂。她不再是獨自在灰燼中跋涉。她有了一個可以分享沉默、分擔苦難、在寒夜里互相依偎取暖的同伴。小蕓的善良、隱忍以及對小裊發自內心的疼愛,也一點點融化著小娜心中因傷害而結起的堅冰。

這個在風雨夜用勇氣和善良換來的朋友,成了小娜灰暗童年里,除了那枚冰冷吊墜外,唯一真實、溫暖、可以觸摸到的光亮。她們像兩株從泥濘石縫中掙扎而出的并蒂蓮,根須在苦難深處緊緊纏繞,枝葉在風雨中互相扶持,共同汲取著那一點點生存必需的微光。這份在至暗時刻結下的情誼,堅韌得足以抵御日后漫長人生中更多的風霜,成為彼此生命中無可替代的支柱。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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