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往碼頭方向奔跑著去看熱鬧之際,蘇繡卻一點也不感興趣,挎著她的籃子,朝著人們相反的方向往城中走去。
到了興隆酒家,她卻不象往常那樣進門,而是向街邊賣餛飩的大嬸借了鍋灶,就支在興隆酒家門外叫賣。
“鍋蓋,剛采的新鮮大鍋蓋,二百文一斤,現汆現吃呀。”
“鍋蓋,上差最喜歡吃的鍋蓋,蘇繡親自采的鍋蓋,不鮮不要錢呀。”
二百文錢一斤的鍋蓋,普通百姓人家自然不會來買,蘇繡沖的就是興隆酒家里那些食客來的。
果然,酒家里的食客聞聲都往門前來了。
而今的蘇繡已不是他們眼里的雞賊海女,而是敢于與漕幫叫板的女豪杰,更重要的是,這鍋蓋與上差沾了邊,吃起來不僅不掉價,反而更顯高貴。
況且二百文一斤的鍋蓋吃起來,遠比八百文一盤的要爽利得多。
曹興隆頓時慌了神。
“姑奶奶,你這不是砸我的生意嗎?”
蘇繡呵呵笑道,“瞧店家您這話說的,叫蘇繡怎么擔得起?我在街上賣鍋蓋,小本的買賣,與您這么大的酒家生意又有何干系?”
頭一扭朝著街頭吼了一嗓子:“店家說我砸他的生意,大爺大嬸子們,給評評理呀。”
這回可不只一街的大爺大嬸子們附和了,就連那些食客也紛紛站在蘇繡一邊說話,連帶著還數落幾句曹興隆為富不仁。
曹興隆是又氣又急。
蘇繡的眼珠子一骨碌,拉著曹興隆到一旁,悄聲說道,“我倒有個兩全齊美的主意,不知店家愿聽否?”
“姑奶奶你快說。”
“店家要是答應,我就在你店里支個小攤賣海貨,租金就用海貨相抵,一月一結算。這樣呢還和從前一樣,我賣海貨你待客,各人做各人的生意,兩不相干。”
“想得倒是挺美。”曹興隆冷笑,“我若是不答應呢?”
“那也好辦。”蘇繡笑瞇瞇,“店家要是不不答應呢,那我還是在街頭支鍋汆水賣鍋蓋,還是各人做各人的生意,兩不相干。”
曹興隆氣不打一處來。
“你、你、你這是成心壞我生意,我要去告官。”
“告唄,去州衙還是縣衙告?而今漕江城里最大的官可是刑部來的。”蘇繡慢悠悠說道。
曹興隆頓時沒了主意。
蘇繡又附過了曹興隆的耳邊來,細聲說道,“我們阿錦說了,將我寄在您老的店里,她放心,過去的事,她就不與您老計較啦。”
說罷了歪著頭瞧著曹興隆,擺明了是拿云中錦當令箭來的,曹興隆是不答應也得答應。
“你若是不信,可以去當面問問我們阿錦,只不過你得去碼頭那邊問去。這不,聽說女尸上岸了嘛,她是上差,不能不管,忙著吶,也不知道她會不會搭理你。”
“不過,你也別問得太直接。上差她是有心扶我一把,可她畢竟要避嫌的嘛。你是個精明人,這其中的道理你懂得的。”
“另外呢,眾所周知,你開店做買賣,每月除了孝敬漕幫的銀子之外,還得供著那些小嘍啰白吃白喝,稍不如意就打砸。若是我在這里,便就不一樣了,畢竟我朝中有人嘛。”
曹興隆被哄得一愣一愣的,也不敢說一個不字。
選日不如撞日,蘇繡在興隆酒家的“店中店”,當天就開張了。
雖然蘇繡賣的價錢比碼頭上的貴許多,可是有興隆酒家的對比,就顯得便宜了一大半,她的生意是異常紅火。
也因為她的攤子帶來了許多慕名而來的客人,興隆酒家的食客也越來越多,生意比從前還要好,曹興隆這才轉憂為喜,大贊蘇繡是塊做生意的好料。
只不過,當晚一算賬,蘇繡發現進項并不見多多少,原因是她守著鮮貨攤,就沒有時間去采貝,只能賣一些牡蠣等普通的鮮貨,離她想象的賺大錢差得有些遠。
“繡,明天就讓我去守貨攤賣鮮貨吧?這樣我能幫上忙,你也能有更多時間去采貝,就能賺更多的錢。”蘇纓說道。
“可是……”蘇繡看著姐姐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有些猶豫。
“我一天到晚坐在家里,也怪無趣的,就讓我為家里做點事吧?攤子就在興隆酒家里面,風吹不著雨也打不著。阿爹的腿看著好多了,自己拄著棍能到處蹦達,也不用我守著他。”
蘇纓央求道,“你就讓我去吧?”
蘇絡也幫腔道,“大姐悶在家里總是胡思亂想,都要憋出病來了,不如就讓她去幫點小忙,這樣你也有更多時間去討海,不用兩頭忙,兩頭都顧不上。”
“那好吧。”蘇繡想想也是,一口答應了下來。
蘇纓原本就是漕江城里數一數二的美人兒,原本鮮少出門,往攤前那么水靈靈地一坐,纖手撬牡蠣殼,一笑倆酒窩,做起買賣來又是細聲柔氣的,可想而知生意有多么火爆了。
興隆酒家愈發地熱鬧,連食客都要排隊取號輪著上桌,不為吃,只為多瞧上幾眼“牡蠣西施”。
曹興隆笑得合不攏嘴,原以為被蘇繡坑了,卻不想反占了便宜,就差沒把酒家的招牌換成“朝中有人”四個字了。
蘇繡就象一個守財奴一般,一遍又一遍地數著銀子,摩挲著每一枚銅板子,那種堅硬又絲滑的感覺,讓她越來越相信,好日子是可以賺來了。
她甚至開始暢想著,過個一年半載,就可以在附近盤下一間小店,把生意做大些,一家人奔著好日子去。
她將一天的收賬分成了三份。
“這些,是給阿爹買好吃的。這些,攢起來過些日子給阿錦買鍋蓋吃。還有這些,存起來將來盤店用的。”
蘇纓不解,“為何給阿錦買鍋蓋吃,不是你自己去采回來的?”
“這不一樣。”蘇繡笑道,“那日在牢里,她請我吃的鍋蓋就是從興隆酒家買回去的,我得讓她知道,我們回請得起。”
“再說,我不還欠她二兩銀子嗎?必須得請貴價的,他日她回到京城,不會覺得結識了我蘇繡是虧本買賣。”
蘇纓戳了蘇繡額上一指頭,笑罵,“哪個都象你這般,結識一場,也似做生意一般斤斤計較,論著虧不虧的?”
“我不計較能行嗎?”蘇繡道,“只有自己家人之間才會不計較利益,別的人,不可以太過真心交心,須得權衡利益。否則,指不定哪天被賣了還替人數銀子。”
“那你與阿錦,可是真心交心?”
蘇繡怔住了,片刻,搖了搖頭,“不知道。”
姐妹倆正說到興頭上,耳邊公鴨嗓子又一次響起,一聽便叫人起一身雞皮疙瘩。
“喲喝,店中店,新鮮玩意兒啊。”
侯榮腦袋上的繃帶已經取下,露出一道明顯的傷疤,受傷的胳膊依舊吊著,一腳跨進酒家來,瞇縫著眼掃了一番,目光落在蘇繡的鮮貨攤上。
蘇纓不由地渾身顫抖,蘇繡則握緊了撬刀。
“到底還是海女雞賊,能想出這么個新鮮的營生,我長這么大還沒聽說過,長見識了。”君無虞緊隨侯榮身后,皮笑肉不笑的。
“哼。”侯榮冷哼了一聲,“在漕江,敢不經漕幫允許就支攤賣鮮貨的,爺這也是頭一回見。海女蘇繡,你這腦袋聰明呀,真能夠給爺驚喜。”
侯榮將眼一掃,見蘇纓也在場,便逼近了一步,兩眼直勾往她臉上覷。
“牡蠣西施,呵呵,牡蠣脫了殼露出白白嫩嫩的肉,那才叫鮮香美味勾人魂魄呀。”
蘇繡急忙將蘇纓往身后拉,又將撬刀攥得緊了些。
蘇纓擔心出事,顫著手緊握住蘇繡的手,努力將她內心的暴戾壓制下去。
“怎么,還想跟我拼命?”侯榮歪著腦袋斜眼看了看蘇繡的撬刀。
“上回若不是我爹把我叫回去,你以為事能就那么了了嗎?告訴你,爺的氣還沒順呢,那事兒,沒完!”
“那你要如何才能完?”蘇繡問道。
“完?也不是不可以。”侯榮下巴一揚,嘴角一勾,沖著蘇纓道,“只要美人兒跟爺走,一切便都好說。”
還腆著臉笑嘻嘻道:“都是一家人了,爺還能跟小姨子計較嘛?”
“休想!”蘇繡斷然說道。
“那便走著瞧。”侯榮將臉一沉,一腳踹在鮮貨攤上。
一大籃牡蠣殼傾瀉而出,淹沒他的腳背,弄臟了他的衣裳,頓時暴跳如雷。
“給我砸爛嘍,一個囫圇個兒的都不許剩下。”
小嘍啰們蜂擁而上,頃刻間鮮貨攤被砸得稀爛,連同興隆酒家的桌桌椅椅和柜臺全都砸了個遍。
“從今往后,誰再敢收蘇家的海貨,誰就是跟我漕幫過不去。曹興隆,你好好給爺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敢跟爺對著干,你的酒家還想不想開了?”
“朝中有人又如何?上差來了又如何?在漕江,就得按漕幫的規矩,就得給爺好好低著你的頭夾好你的尾巴做人。否則,爺保證讓你全家都死得比貴生還要難看,不信走著瞧。”
這句話是沖著所有人的,殺雞儆猴之意。
“不順爺的意,還想過好日子?做夢!”侯榮吼罷了,帶著一干人等揚長而去。
曹興隆欲哭無淚,望著那些被砸爛的家什,越想越是氣憤,將一肚子委屈發泄在滿地的牡蠣殼上,沖上去便跺、跺、跺。
“你不是朝中有人嗎,人呢?人呢?”
適才侯榮打砸肆虐之時,曹興隆屁都不敢放一個,此刻倒是吼得震天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