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朝中有人(四)
- 她按律當斬
- 韓雪霏
- 3259字
- 2025-07-13 09:15:00
云中錦來到漕江的第十天,仍然未見到知州大人。
“真是不巧,因上官急召入京,你云伯伯連家都來不及回就趕往京城去了,也不知何時才能回。”
知州夫人對云中錦深表歉意,也不知道何時將知州大人換成了“你云伯伯”,這關系又顯近乎得多了。
“左右這里也無甚大事,你回去時,說不定還能趕上在京城與你云伯伯見上一面吶。”
話里話外都很透著讓云中錦早點回京之意,這讓她心中十分不悅,只得敷衍了幾句便告辭出門。
覆舟案毫無進展,相關之人又都死得蹊蹺,而所有人都如知州夫人一樣認為“左右無甚大事”,云中錦難免心生郁悶,乘著張捕頭在州衙門前打盹之際,匆忙往海邊奔去。
又見蘇繡攀巖爬礁,矯健的身姿如大海里的一只飛魚,不由心中郁結寬了許多。
“上次留的小鍋蓋應該長大了吧?”云中錦問道。
“還不夠大,只是好幾天沒賺到錢了,先采一籃子再說。”蘇繡興致勃勃,在云中錦身邊坐了下來,從籃子里挑了一枚大鍋蓋來撬開了遞給云中錦。
“腥。”云中錦急忙擺了擺手,還無法接受生吃鮮貝。
蘇繡便自己吃貝肉吸貝汁,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云中錦笑道,“你這每日辛苦采貝之人,也難得吃上一回自己采的鮮貝。”
蘇繡道,“我在阿弟的書里讀過一句詩,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若不是為了謀生,又有誰愿意苦了自己?可我相信自己,絕不可能一直苦下去的,我們一家會過上好日子的。”
“還做著鮮貨攤的夢?”
“那是自然。我就不信離了漕幫的海市,就發不了財了?”蘇繡喜道,“阿錦,我已經想到了營生的法子啦,要不了多久,定能賺到大錢。”
蘇繡指著大海遠處的海船說道,“賺了大錢,我們一家就坐上大海船去京城看你,到那時,你可別說不認我蘇繡喲。”
云中錦道:“等你賺了大錢,說不定眼里已沒有我這個小小巡捕了呢。”
“那哪能呢?”蘇繡大咧咧道,“你是朝中人,是我的靠山,不論如何都得抱緊你這只大腿。”
又問,“阿錦,你什么時候走,我再請你吃一回鍋蓋,讓姐姐汆好蘸醋吃,不腥。”
“覆舟事未了,如何走?”
云中錦拉著蘇繡的手,就象之前蘇繡拉著她那樣搖晃著,說道,“繡,把你知道的秘密告訴我,好嗎?”
“我能有什么秘密?”蘇繡搖著頭,嬉笑道,“我最大的秘密,就是掙大錢住大房過好日子,其他的一概不知。”
“繡,我不信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云中錦耐著性子說道,“你就告訴我水下的蹊蹺事,幫我早些搞清楚覆舟的真相,我也能早日回京交差,不是嗎?”
“我都說了,并無什么蹊蹺,你為何非要刨根問底?讓這事兒早早過去,大家都平平安安的不好嗎?”
“你們平平安安,那貴生呢?老漁伯呢?水生呢?他們難道就不想平平安安?”
云中錦問道,“別人且不說,就說貴生。若無蹊蹺,為何貴生會死?貴生娘說了,若不是蘇纓給她送蠣餅,貴生就不會死。”
“我倒是要問問,蘇纓為何平白無故去給貴生娘送蠣餅?她與貴生娘究竟說了些什么?”
“還有你阿爹,覆舟那日他究竟下沒下水,看到了什么?”
蘇繡猛地掙開了云中錦地手,一骨碌起身來,雙目直視云中錦:“上差審我?”
“不是,繡……”
“既然不是審我,那就恕我不奉陪了。”
蘇繡不理會云中錦,挎著籃子轉身頭也不回就走。
“想不到蘇繡你是這種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我能幫你,你為何不能幫我?”云中錦道。
“你是指放大海回家的事嗎?那可不是幫我,是幫的大海和魚丸婆,也是你上差應該為老百姓做的事。”
蘇繡說的不無道理,云中錦啞口無言。
“若你說的是幫我繳了罰金之事,那我一輩子感恩戴德。”
蘇繡望著云中錦的眼睛。
“這樣說吧,都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他日我賺到了銀子,十倍百倍還給你,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毫不猶豫給你。但你要問沉船的事,對不住,阿錦,我實在是無可奉告。要不,你還是把我關進牢里去得了。”
這是打死都不肯說的架勢了。
云中錦明白了,對于蘇繡來說,比生命還重要的便是她的家人,若是寧愿失去生命也要守住的秘密,那必然是這個秘密有可能威脅到她的家人。
她說過,為了家人,在所不惜。
所以,再無可能從蘇繡這里打開缺口,只能另想辦法。
“上差上差,您果然在這里。快到碼頭那邊去看看,尸體上岸了。”
順子一路小跑地找來,云中錦一聽尸體上岸,立即往碼頭那邊奔。
蘇繡望著云中錦的背影,搖頭嘆了一聲。
……
覆舟事件發生以來,在海底浸泡了近一個月的九具女尸終于上岸了,就在離碼頭不遠的左岸海灘上一字兒排開。
人們爭先恐后地擠著看熱鬧,多人被擠進了海里引起哄笑聲,那場面不是看尸體,倒象是看過年的煙火一般。
甄有德在人群之外徘徊,時不時地試一試額上的汗,他是真不喜歡看尸體,但身為縣令又不得不親臨現場做個樣子,心中連呼阿彌陀佛。
見到云中錦,甄有德便好意勸她,“上差,您遠遠地看一眼就行,就別過去啦,真不好看。”
“怕見尸體我還當什么差?”云中錦道。
“讓開,快讓開,上差來了。”
順子也不理會甄有德,一路將云中錦引到了尸體旁,張捕頭與老仵作還有驗毒婆都在。
九具女尸體被海水泡得腫脹,象是人皮充了氣一般鼓囊囊的,胳膊上確有“七月十五日”的朱砂字樣,有的是永勝年的,有的是盛昌年,應是女子的出生年。
令云中錦吃驚的是,除此之外,尸體沒有絲毫受損,未見海魚啃食的痕跡,倒是附近時不時有死魚浮于海面。
“果然是至陰之女,連魚都不吃。”人群小聲議論。
“不是魚不吃,是這些女尸被施了咒,魚靠近女尸就死。要不,這些日子為何總有死魚浮起?”亦有人說道。
一些螞蟻從女尸嘴里爬出,驗毒婆瞧了瞧,說道,“螞蟻沒死,尸體無毒。”
“無毒?”云中錦瞅了一眼海面上飄浮的死魚,皺了一下眉頭。
“表面暫未查出毒物,但體中是否有毒,可不是幾只螞蟻可以查出的。”
老魚頭對驗毒婆很不服氣,一邊氣乎乎地收拾驗尸箱,一邊嘟囔道,“若需要老朽進一步查驗,就把尸體運回縣衙的停尸體房,待老朽慢慢查來。若是用不著老朽,那老朽這就回家喝酒去了。”
“老魚頭你想什么呢?女尸上岸已經不容易,還想運回縣衙?這一路上的買路錢你給出?”張捕頭罵道。
尸體過境,人人忌諱,平常人家若不得已需要運送尸體,都要花許多銀子打點沿路的街坊。
而此番九具無主的女尸穿街過巷,漕江人又怎么能允許?
“那就沒老朽的事啦,以后別再煩我。”
老魚頭氣呼呼的,驗尸的竹鑷子上粘了些白色的東西,他便使勁地在石塊上敲了敲。
“等一等。”云中錦問道,“這白色的是什么?”
“尸蠟。”老魚頭漫不經心地答道,繼續敲。
云中錦想了想,又問,“我曾聽刑部的老仵作說過,一般尸體形成尸蠟,至少得有三個月以上,難道會有例外?”
老魚頭聞言猛地停下了,將竹鑷子湊近了眼前仔細瞧,又伸手捻了捻,驚道,“這不是尸蠟,是白蠟。”
白蠟,亦叫燭蠟,是白蠟蟲的糞便,與烏柏油混合之后形成透明的質物,用于制作蠟燭。
老魚頭急忙將每具女尸都驗了一遍,證實全都是白蠟,薄薄的一層覆于女尸全身上,因白蠟透明而朱砂顯眼,愈發叫人觸目驚心。
圍觀的人群驚聲一片。
“張捕頭,去撈幾只死魚來。”云中錦道。
“我去。”順子甚是勤快,也不問云中錦要做甚,轉眼便撈回幾只死魚來。
“剖開了瞧瞧是否有白蠟。”云中錦又吩咐道。
死魚腹中果然有白蠟。
云中錦說道:“這些魚吃了白蠟不消化,蠟梗于腸中,造成窒息而死,并非女尸陰氣重,也不是被施了咒。”
“原來如此。”眾人恍然大悟。都道,“不是九陰作怪就好。”
九陰作怪的傳言不攻自破,云中錦總算破解了第一道謎題,但心下仍無法釋然,因為她不明白,究竟什么人會在這些女子身上施蠟?是她們生前還是死后?
另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她大聲問道:“張捕頭,這些女尸是怎么上的岸?誰下水撈尸?”
“呃這……”張捕頭被問住了。
所有人,包括圍觀的人們皆面面相覷。
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些尸體究竟是怎么上岸的。
所有人都知道,自從覆舟事件以來,在水生貴生之后,就只有漕幫的兩人應縣衙之邀下過水。
打那之后,除了被騙下水的蘇繡爹之外,就再也無人敢在這一片海域下水了。
難道是她們自己爬上岸來的?還一個個躺得那么整齊!
匪夷所思,又令人心生萬分恐懼。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芻靈師的歌聲伴隨著鈴鐺聲飄飄渺渺傳來,又漸漸地遠去。
眾人越聽越是頭皮發麻,愣了片刻,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