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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謀生之道(五)

  • 她按律當斬
  • 韓雪霏
  • 3411字
  • 2025-07-05 09:15:00

縣衙大獄。

云中錦特意換上了一把新的火把,照亮了蘇繡所在牢房。

牢房中除了蘇繡之外,還有數位女囚,皆百無聊賴地歪在地上躺著。

蘇繡盤膝而坐,一言不發。

“我知道你怨我,可你要明白,將你收監只是權宜之計,否則,你怕是難抵侯榮的以一賠十,別說十刀,他一刀便能要了你的命。就算事后我能以他的命來抵你的命又如何?不值。”

蘇繡連頭都沒有抬。

“你心中定然怨我,為何不把侯榮也押入大牢?可當時的情形你也知道,在沒有人肯站出來作證的情況下,根本治不了他的罪,更何況他還受了傷,你用撬刀捅傷他是有目共睹的事實。我知道你是被迫出手,但傷人總是不對,按當時的情形,問你一個殺人未遂總不為過。”

蘇繡仍是愛搭不理,一副拒人千里之外之態。

云中錦接著道:“律法嚴明,沒有證人就無法給侯榮定罪,我亦奈何他不得。除非你姐姐肯出來指證侯榮欺辱于她……”

“不行!”蘇繡一下子炸裂開來,撲向牢柵指著云中錦厲聲道,“讓我姐姐上公堂?你想都別想!”

“我知道你顧及你姐姐的名聲,可名聲真的比正義重要嗎?”云中錦問道。

“世間女子大多顧及聲名,受到欺辱往往都不愿站出來指證,否則便會受盡世人白眼,仿佛錯的是女子而非惡徒,也正因此那些惡徒很難得到應有的懲處。”

“我不管正不正義。”蘇繡冰冷冷說道,“既然沒有人證明侯榮那畜生欺人,那也沒人證明我姐姐受欺辱,別人就不得亂嚼舌根,我也絕不允許你為了什么正義犧牲我姐姐的名聲。”

“誰也不說,便等于沒被欺負過?這與掩耳盜鈴又有何異?大家都心安理得是嗎?既然什么都沒有發生,你又為何用撬刀傷人?”

蘇繡一時語結。

云中錦目光灼灼望著蘇繡,“你有沒有想過,如此一來,惡人便得不到應有的懲處,還會有其他如你阿爹一樣的人被毆打,會有其他如姐姐一樣的女子受到傷害。”

“別人我管不著,我只要我的家人好好的。他侯榮膽敢再靠近我家人半步,我的撬刀隨時伺候。”

云中錦無奈地搖了搖頭,嘆了一聲。

她無法強求蘇纓上公堂指證,只能任由侯榮逍遙法外,這也是她最痛恨又萬般無奈之處,就好似她腰間佩劍一樣,沒有出鞘的理由,它就只能是個擺設。

“對了,我的撬刀呢?”

云中錦苦笑,“都什么時候了還惦記你的撬刀?那可是兇器,殺人未遂的兇器,得收在縣衙的證物房里,審案時得拿出來做為呈堂證供。”

蘇繡嚷嚷起來:“那可是我吃飯的家伙什,討海采貝全靠它了。”

“你用它捅人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它是謀生的工具,而不是殺人兇器?”

蘇繡怔了怔,轉而惡聲道:“我認了。對付侯榮這畜生,它就算是殺人兇器。他那般欺

負我阿爹和我姐姐,我只后悔沒能夠一刀捅死他。”

“然后呢?坐牢,還是償命?沒有你,你的家人又該怎么辦?”

蘇繡抿了抿嘴,不說話了。

“你本不該如此沖動。象侯榮那樣的惡人,終有一天會死在他自己的惡行之下。”

云中錦話音剛落,便從蘇繡的臉上看到了嘲弄的意味,在火光的照耀之下,那抹嘲弄顯得格外刺目。

蘇繡冷哼一聲,“這話你信嗎?反正我不信。”

云中錦觸了觸腰間形同虛設的佩劍,無言以對。

“哼,說甚么多行不義必自斃,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說辭罷了,若是都等著惡人自斃,還要律法何用?哦不,律法對于侯榮這種人也不過是擺設罷了。我不信律法,信的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只要我出得這牢房,我就磨死他侯榮王八羔子。”

“對,殺了侯榮那王八羔子,叫侯一春那老王八羔斷子絕孫。”

牢中女囚全都坐了起來,紛紛附和。

百姓苦漕幫久矣。

“嚷什么嚷?都老實點,不想吃飯啦?”

女牢頭一聲吼,女囚們閉了嘴,又都躺下了。

在牢里,最大的威脅莫過于不給飯吃。

“我阿爹和姐姐咋樣了?”沉默了良久,蘇繡問道。

“放心,請郎中看過了,你阿爹已無大礙,休養些日子便好。蘇纓也還好,倒是蘇絡……”

云中錦頓了頓,說道,“蘇絡鬧了點動靜,要去找侯榮拼命,被攔下了,現在無事。我已命人看著他,不讓他離家半步。但這也只是一時之計,我無法讓人天天盯著他。你往后一定要將他看緊點,別鬧出什么大事來。”

蘇繡不答,只管冷笑。

“繡,你不是一個魯莽的人,今天為何這般沖動?你不是很懂得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道理嗎?”

“我已經退了一萬步了,為何總有一萬零一步?我不過是想為我的家人謀一條生路罷了,為何這么難?”蘇繡問道。

“正是為你的家人著想,我才勸你莫要沖動,小打小鬧也就罷了,可提刀殺人萬萬不可,更何況你面對著的不僅僅是侯榮一人,還有他背后整個漕幫。倘若當時我未趕到,還真保不準你會被他們當場打死,至少一賠十扎你十刀是免不了的。”

“他們要是借故扎我十刀二十刀,我都能忍,可打我阿爹欺負我姐姐,不行!”

蘇繡咬牙切齒道,“我只恨自己沒有一刀扎死侯榮那畜牲。”

“扎死的話,就難逃以命抵命的下場了,逃得過漕幫,亦逃不過官府。”

“那又如何?”蘇繡冷聲道,“為了我的家人,我可以做任何事,就算要我的命也在所不惜。漕幫,官府,想要我的命,拿去便是。”

大牢潮濕冰冷,蘇繡的聲音更冷,且堅硬如鐵。

“開飯啰,今兒個有加料。”女牢頭吼了一嗓子,死氣沉沉的大牢變得熱鬧起來。

一桶桶冒著熱氣的“飯”挑了進來,不過是每人一枚又黑又硬的饅頭,加上一碗全是蛤蜊殼的清湯罷了。

因為云中錦的到來,甄有德為了顯示他對于囚徒的關愛,特意囑咐手下給添了蛤蜊湯,可這些人恁是往死里克扣,送到了牢里的清湯,只見蛤蜊殼未見蛤蜊肉。

敲碗聲響成一片,女牢頭又吼又罵也阻止不了。

蘇繡沒有伸手接黑饅頭,立即被其他女囚接了過去。

“你不餓?”云中錦問道。

“不。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姐姐一定會送油煎蛋來給我吃的。”

蘇繡瞥了一眼搶她饅頭的女囚,咽了口水,但肚子很不爭氣地咕咕叫。

“原來今天是你的生日。”

“是,也不是。”蘇繡道,“很多年前的一天,我阿爹從街頭將我領回家,那一天,便成為我的生日。”

云中錦吃了一驚,“原來你不是你阿爹親生的。”

“人和人之間的親,和生不生有什么關系?”蘇繡反問道,“在我的心里,我阿爹就是親爹,我阿姐阿弟,就是最親的人。”

“嗯。”云中錦點了點頭,也不再言語。

她自幼失去雙親,被恩師撫養長大,她亦是視恩師如父。

她想,倘若有人敢對恩師動粗,她還會不會象自己勸蘇繡那樣冷靜,還是會和蘇繡一樣,用她的劍置對方于死地?

云中錦望著蘇繡,蘇繡亦望著云中錦,兩人之間隔著牢柵,近在咫尺,又象是隔著兩個世界。

蘇繡沉著臉瞅著云中錦,“刑部來的上差,你預備如何處置我?”

“以斗毆傷人論,當由官衙按律處置。未鬧出人命的情況下,不外乎監押及罰銀。至于監多久罰多少,視對方傷情而定。倘若對方提出賠償,則需要另行繳納賠償金。”

“那得賠多少銀子?”

聽到要賠子,蘇繡立即跳將起來,坐牢都不怕,但要她賠錢,比要她的命還難受。

“漕幫那位君護法已經領著人找縣太爺要說法了,至于賠償金,暫時還未提及。我估計,這個數目恐怕不會少。”

說到漕幫,云中錦眉心微微皺了一下,盯了蘇繡一眼。

適才君無虞找上門,正嚷嚷著“幫主請要縣太爺過府喝茶”的時候,有個大胡子也領著一幫人來到縣衙。

雙方狹路相逢,分外眼紅,甄有德害怕他們打起來殃及自己,都差點躲到桌子底下去了。

那大胡子慢悠悠沖著君無虞道:“我們蟲爺也請縣太爺喝茶聊家常,正好,不如就請侯幫主一道去我們那湊個熱鬧?”

“憑什么?”君無虞怒道。

“憑的是你們少幫主愿賭服輸呀。怎么,你替你的主子不服?”

大胡子斜乜一眼君無虞,道,“一條狗,平日無事替主子汪汪幾聲也就罷了,迎著打狗棍往前沖可就不太明智了喲。”

“你!”君無虞氣極,瞪視著大胡子,大胡子則笑容滿面回視。

轉瞬間君無虞的氣焰便熄了去,只說要回稟幫主,便領著人匆匆離去。

“怎么蹦達也還是一條狗。”大胡子望著君無虞的背影冷笑,隨后朝著甄有德一抱拳,轉身離去。

很顯然,大胡子是算準了漕幫會來縣衙鬧事,這才領人上門的,哪里是請縣太爺喝茶聊家常?

如此一來,縣衙妥妥的欠了蟲爺一個天大的人情。

“蝦有蝦路,蟹有蟹道,蝦非走蟹道,蟹非走蝦路,蝦爭蟹斗,風高浪急啊。畢竟,龍蝦也是龍,虎蟹也是虎,對吧?小魚小泥鰍們可就難活嘍,哎——”

甄有德長嘆了一聲。

“讀書數十載,考不上,難做官,考上了,做官難哪。”

蝦蝦蟹蟹繞口令似的,但云中錦聽懂了,這漕江的水深著哪。

適才大胡子與君無虞雙方的氣勢,以及甄有德唯唯諾諾的樣子,她都看在眼里,心中也有了數,這個“蟲爺”果然是個非同小可的人物,至少能克漕幫之勢,還能讓甄有德頭疼不已,感嘆做官難。

否則大胡子又怎能公然與侯榮在碼頭對賭?

只是不知,蘇繡一家僅僅是這場蝦蟹爭斗的犧牲品,還是有其他的什么干系?

她相信,眼前這個敢公然放下狠話,要讓漕幫幫主斷子絕孫的,絕然不是一個普通的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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