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太傅懷抱《女誡》撞柱而亡,血濺三尺。
“老朽以血祭天道!”他嘶聲詛咒,“牝雞司晨,國祚必傾!”
沈銜玉踏過染血的《女誡》殘卷,將火把擲入血泊。
“以爾血焰,焚舊乾坤!”
沖天火光中,前朝女帝的身影與沈銜玉漸漸重合。
玄鳥印在她掌心灼燙,烙印下不滅的鳳凰圖騰。
大朝會散去后的金鑾殿,空氣里還殘留著“忠骨茶”蠱卵化作的青色毒霧稀薄的痕跡,以及蘇尚書額心那一點刺目紅痕彌散開的血腥氣。群臣早已驚弓之鳥般退走,空曠的殿宇內,唯余沈銜玉一人獨立于丹陛之上,腳下是斷裂的龍首碎塊。她垂眸,看著玄鳥印那幽邃的墨玉表面,仿佛能映照出方才蘇尚書眼中最后的驚駭與不甘。
“陛下,”暗羽閣首領顧清源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自殿角陰影中浮現,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迫,“太廟西廡偏殿,張太傅糾集了十數位老臣并京城鴻儒,正焚香祭拜,將……將宗室所藏《女誡》、《列女傳》、《貞烈譜》等典籍盡數請出,陳列于殿前廣場。”
沈銜玉指尖在冰冷的玄鳥印上輕輕一劃,唇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哦?張太傅?倒是個讀透了圣賢書、骨頭也硬的老頑固。”她抬步,走下丹陛,玄色帝袍的袍角拂過冰冷的金磚,“走,去看看這位‘正道’的殉道者,要演一場怎樣的大戲。”
太廟西廡之外,昔日莊嚴肅穆的廣場此刻氣氛詭異得近乎悲壯。天色陰沉,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殿宇的飛檐,仿佛一只沉重的手掌。數十名身著儒衫、須發皆白的老者或跪或立,簇擁著中央一位身著紫色一品朝服、須發如銀的老者——正是當朝帝師,三朝元老張太傅。
他們面前,一張巨大的楠木供案上,香燭煙氣繚繞,供奉的卻不是祖宗牌位,而是層層疊疊堆積如小山的書籍。線裝的書冊被摩挲得起了毛邊,有些書頁泛黃卷翹,散發著一股陳年墨香混合著香燭的沉悶氣味。最上面一層,赫然是幾卷裝幀華貴、封面燙金的巨冊——《女誡》、《內訓》、《列女傳》、《貞烈譜》……正是千百年來套在天下女子脖頸上的無形枷鎖。
張太傅懷抱著一部格外厚重、封面深藍近乎黑色的《女誡》全集,渾濁的老眼掃過在場的每一位同僚和聞訊趕來、遠遠圍觀的學子與百姓,聲音蒼老卻字字鏗鏘,如同敲打著破舊的銅鐘:
“諸位同僚!諸位士子!諸位京城父老!”他深吸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我輩讀圣賢書,所為何來?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綱常倫理,乃立國之本,萬世不易!今日,妖氛蔽日,牝雞司晨!竟有人欲效法前朝妖后,以女子之身竊據大寶,行倒行逆施之舉!燒毀圣賢所傳教化之書?此乃掘我禮法根基,毀我華夏衣冠!”
他猛地將懷中那部深藍封皮的《女誡》高高舉起,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顫抖:“此書!乃班昭女史所著,教女子卑弱、謙順、敬慎、曲從!此乃天道人倫!女子,主中饋,育子嗣,安守本分,方是正途!妄議朝政,覬覦神器,便是禍亂之源!老朽今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以我殘軀,以我熱血,祭告天地祖宗,護我煌煌正道!”
喊聲悲愴,如同泣血。他身旁,那些須發皆白的老臣們,有的跟著捶胸頓足,老淚縱橫;有的振臂高呼“太傅高義!”“正本清源!”,聲嘶力竭。廣場周圍,黑壓壓的人群一片死寂,無人應和,也無人敢反駁,只有一種山雨欲來的沉重壓抑感彌漫開來。許多年輕的寒門學子眼神復雜,看著那些象征枷鎖的典籍,又看著狀若癲狂的老臣,嘴唇緊抿。
就在這死寂與悲號交織的頂點,一陣沉穩而清晰的腳步聲,如同叩擊在每個人的心鼓上,自太廟正殿方向傳來。
嗒,嗒,嗒……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這腳步聲牽引過去。
沈銜玉的身影,出現在太廟正殿那巍峨高聳的漢白玉臺階頂端。她孤身一人,未戴冠冕,僅以一支素玉簪綰住青絲,身上那件玄色帝袍在陰郁的天光下,如同吸納了所有光線的深淵。袍服上,金線刺繡的玄鳥紋樣隨著她的步伐若隱若現,仿佛隨時會振翅飛出。
她一步一步,拾級而下。步履從容,目光平靜地掃過下方如臨大敵的人群,最終定格在張太傅那張因激動和悲憤而扭曲漲紅的老臉上,以及他懷中那部高高舉起的、象征著禁錮的《女誡》。
人群如同被無形的利刃劈開,自動為她讓出一條通路,直通那堆滿典籍的供案前。
沈銜玉踏過廣場冰涼的石板,在離供案三丈之地停步。她的目光越過張太傅,落在他身后那堆疊的“圣賢書”上,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廣場上壓抑的喘息和低泣:
“這些,”她抬起手,纖長白皙的食指指向那書山,“就是你們所謂的‘正道’?就是你們壓榨、馴化、吞噬無數女子血肉魂魄,筑起的‘萬世基業’?”
她的聲音陡然轉厲,如同金玉相擊,帶著穿透人心的冷意:“《女誡》教女子卑弱,《內訓》令女子無聲,《列女傳》樹起一座座染血的牌坊,《貞烈譜》榨干她們最后一點骨血!這些典籍的每一頁,都浸透了女子的淚與血!它們不是教化,是吃人的刀!不是基石,是囚禁的牢籠!”
“沈銜玉!”張太傅須發戟張,厲聲打斷,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尖銳破裂,“妖女住口!你顛倒黑白,褻瀆圣賢!女子無才便是德!此乃天理!你妄圖以妖法亂政,壞我朝綱,必遭天譴!今日老朽在此,你休想動這些圣賢典籍分毫!”
他猛地將懷中那部深藍封皮的《女誡》抱得更緊,如同抱著最后的神主牌,枯瘦的身軀挺得筆直,渾濁的老眼中爆發出駭人的光芒,死死盯著沈銜玉:
“老朽三朝老臣,侍奉先帝,教導今上(雖已被廢),一生清名,豈容你這妖女玷污!今日,老朽便以這腔殘血,染紅這圣賢書卷,祭告天地!讓這天地看看,讓這后世看看,何謂忠臣死節!何謂正道不滅!”
“牝雞司晨!唯家之索!妖女臨朝!國祚必傾——!”
最后八個字,他幾乎是耗盡了胸腔里所有的空氣,用盡生命嘶吼而出,聲音凄厲得如同夜梟啼血,在空曠的廣場上激起陣陣回音,震得人心頭發麻。
吼聲未落,張太傅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驟然爆發出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光芒。他不再看沈銜玉,而是猛地低頭,深情而悲愴地看了一眼懷中緊抱的《女誡》,仿佛那是他畢生的信仰和歸宿。
接著,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這位須發皆白的三朝帝師,爆發出與他衰老身軀不符的力量,如同一支離弦的箭,又像一顆撲向烈火的飛蛾,用盡全身力氣,朝著供案旁那根粗壯、冰冷、雕刻著蟠龍紋飾的朱漆殿柱,狠狠撞去!
“太傅——!”他身后的老臣們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砰——!”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膽俱裂的巨響,炸開在死寂的廣場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鮮血,刺目、粘稠、滾燙的鮮血,如同潑墨般,從張太傅撞碎的額骨處狂飆而出,瞬間染紅了他雪白的須發,染紅了他紫色的朝服前襟,更如同暴雨般,猛烈地濺射在那部被他緊緊抱在懷中的深藍色《女誡》封皮上!
“噗通。”
張太傅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的破麻袋,軟軟地沿著殿柱滑落在地。那部被鮮血浸透、變得沉重而粘膩的《女誡》,“啪嗒”一聲,從他無力的手臂間跌落,封面朝上,重重地摔在冰冷堅硬的青石板上。
暗紅的血,在深藍的封皮上肆意流淌、滲透,幾個大字在血污中猙獰地凸現出來。
廣場上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鮮血順著殿柱蜿蜒流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滴答聲,還有那幾個老臣絕望而壓抑的嗚咽啜泣。
沈銜玉靜靜地站在原處,玄色的帝袍在陰風里紋絲不動。她清冷的目光,從張太傅那灘迅速擴大的血泊,緩緩移向他身前那本浸滿鮮血、污濁不堪的《女誡》,最后,落在那根染血的朱漆殿柱上。那血色,紅得刺眼,紅得妖異。
她忽然抬步,向前走去。
噠,噠,噠……
清晰的腳步聲再次敲擊在死寂的廣場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人群下意識地再次分開,為她讓出一條更寬的路,直通那血染的供案和典籍。
沈銜玉徑直走到那本跌落在地、浸透鮮血的《女誡》旁。她微微垂眸,看了一眼封面上那被血污扭曲的墨字,隨即,毫無停頓地抬起穿著玄色云頭履的腳,穩穩地踏了上去!
冰冷的鞋底,重重地碾在染血的封皮上,將那粘稠的血漿和深藍的封面一同踐踏在腳下,發出輕微的、令人牙酸的碾壓聲。
她踩著這本象征著千年枷鎖、此刻又浸染著守舊者最后悲鳴的“圣典”,一步一步,踏過地上粘膩的血痕,走向那堆疊著更多所謂“圣賢書”的供案。
整個過程中,她的神色沒有任何變化,平靜得如同在御花園中漫步。仿佛腳下并非一個老臣以死明志的殉道場,而只是一片待清掃的污穢之地。
終于,她走到了供案之前。
供案上,香燭還在燃燒,煙氣裊裊。燭火映照著她清冷如霜的側臉。
一名暗羽閣的甲士無聲地上前,單膝跪地,雙手將一支浸透了火油、正熊熊燃燒的松木火把,高高舉過頭頂,呈遞到沈銜玉面前。
沈銜玉伸出手,五指穩穩地握住了那粗糙、灼熱的火把柄。跳躍的火焰映亮了她幽深的瞳孔,在那雙眼睛里,仿佛有更熾烈、更決絕的火焰在燃燒。
她緩緩轉身,目光掃過廣場上噤若寒蟬的眾生,掃過那些癱軟在地、面無人色的老臣,掃過遠處神情各異的學子與百姓,最終,定格在那灘刺目的血泊之上。
“以爾等口中之‘正道’,以爾等所流之熱血,”她的聲音清越,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傳遍整個廣場,“祭我新火!”
話音未落,沈銜玉手臂猛地一揮!
那支燃燒的火把,在空中劃過一道熾烈而決絕的赤紅弧線,如同隕落的星辰,帶著焚盡一切的氣勢,精準無比地投入了供案前那灘由張太傅鮮血匯聚成的、尚且溫熱粘稠的血泊之中!
嗤——!
火焰與鮮血接觸的剎那,爆發出刺耳的灼燒聲,騰起一股帶著濃烈血腥氣的猩紅煙霧!
緊接著,那火焰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又像是被鮮血徹底激怒!
轟——!!!
一道赤紅近黑的巨大火柱,猛地從血泊中沖天而起!如同蘇醒的血色狂龍,帶著焚天毀地的怒焰,帶著對舊秩序最徹底的憎恨與決裂,瞬間吞噬了整個供案!
烈火狂燃!
熾熱的氣浪猛地向四周排開,卷起地上的塵埃和未燒盡的紙灰。供案上堆積如山的《女誡》、《內訓》、《列女傳》、《貞烈譜》……那些千百年來禁錮著無數女子靈魂的沉重典籍,在接觸到血焰的瞬間,便發出痛苦的呻吟,脆弱得如同干燥的落葉,卷曲、焦黑,然后被那狂暴的血色火焰徹底吞沒!
火舌瘋狂地舔舐著書頁,貪婪地吞噬著那些記載著“三從四德”、“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墨字,發出噼啪的爆響。焦黑的紙灰被灼熱的氣流卷上高空,如同無數黑色的蝴蝶在血與火的狂舞中絕望地掙扎、飛舞,然后化為更細碎的塵埃,簌簌落下。
廣場上,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狂暴到令人靈魂戰栗的焚書烈焰驚呆了。他們瞠目結舌,身體僵直,忘記了呼吸,只能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幾乎要灼傷皮膚的熱浪,以及那火光中蘊含的毀天滅地般的決絕意志。
火光熊熊,映亮了沈銜玉的側臉。在跳躍的血色火焰映襯下,她的身影似乎被無限拔高,散發出令人無法直視的威嚴與壓迫。玄鳥印在她掌心微微發燙,仿佛也在應和著這焚盡枷鎖的烈火。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那沖天而起的血色烈焰,在燒盡了所有典籍、即將舔舐到供案本身時,其核心處那最為熾烈、最為凝練的一團火焰,竟猛地向內一縮!
緊接著,所有的火焰都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力量的牽引,驟然改變了形態!
赤紅的火焰不再是狂亂地舞動,而是在虛空之中急速地勾勒、匯聚、塑形!火焰的線條變得柔和而清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威儀。
僅僅一個呼吸之間,一個由純粹火焰構成的女子身影,赫然出現在那焚書的烈焰核心!
那身影高挑、威嚴,頭戴一頂奇特的、形似九首玄鳥展翅欲飛的金冠,身披烈焰織就的華美長袍,袍裾翻飛,仿佛有萬凰環繞。她的面容在火焰中顯得模糊不清,唯有一雙眼睛,深邃如同燃燒的星辰,跨越了時空的阻隔,帶著洞穿一切的滄桑與悲憫,穿透了熊熊烈火,穿透了彌漫的灰燼與血氣,清晰地落在了下方佇立的沈銜玉身上!
廣場上,無數倒吸冷氣的聲音匯成一片。有人膝蓋一軟,噗通跪倒在地。
“女……女帝……是前朝女帝顯靈啊!”有人失聲尖叫,聲音里充滿了驚駭與難以置信的敬畏。
前朝女帝!那個在史書夾縫中留下驚鴻一瞥、最終卻因“牝雞司晨”而被污名化、被刻意抹去功績,只留下“妖后”之名的傳奇女子!
那火焰凝聚的女帝身影,目光與沈銜玉交匯的剎那,仿佛有某種跨越了九百年的傳承與共鳴在無聲地流淌。女帝模糊的唇邊,似乎勾起了一抹極淡、極欣慰的笑意。
下一刻,那由血焰凝聚的女帝身影,驟然化作一道流火,如同歸巢的玄鳥,向著沈銜玉所在的位置,俯沖而下!
速度之快,只在眾人視網膜上留下一道灼目的殘影!
沈銜玉站在原地,不閃不避。她甚至微微抬起了右手,掌心向上,那枚墨玉玄鳥印正靜靜躺在那里。
咻——!
赤紅的流火精準無比地撞入她掌心的玄鳥印中!
嗡!!!
一聲低沉而古老的嗡鳴,仿佛來自洪荒深處,自玄鳥印中震蕩開來!肉眼可見的暗紅色漣漪以玄鳥印為中心,瞬間擴散至整個廣場!
沈銜玉渾身一震!
一股難以想象的灼燙感,如同燒紅的烙鐵,驟然從她掌心的玄鳥印中爆發,沿著手臂的經脈,蠻橫無比地沖向她的四肢百骸!這熱量并非毀滅,而是一種狂暴的鍛造與融合!她的身體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熔爐,玄鳥印是爐心,而那前朝女帝的意志與力量,便是投入爐中的神材!
劇痛!撕裂般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
“呃啊——!”沈銜玉喉間溢出一聲壓抑的悶哼,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痙攣。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汗珠,又被那恐怖的熱力瞬間蒸干。她的右手不受控制地緊緊攥住那滾燙的玄鳥印,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玉印的邊緣幾乎要嵌進她的血肉!
就在這痛苦與力量交織的頂點,異象再起!
她緊握玄鳥印的掌心之中,那原本墨玉般溫潤的印體,驟然爆發出刺目的金紅光芒!光芒穿透她的指縫,如同一輪在她掌心升起的太陽!
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要將靈魂都烙印的劇烈灼痛,從掌心猛地傳來!
嗤……
細微卻清晰的灼燒聲響起。
沈銜玉猛地張開緊握的右手!
只見那枚玄玉為底、古樸神秘的玄鳥印,此刻光華流轉,其底部原本簡潔的玄鳥圖騰,竟如同活了過來一般,在璀璨的金紅光芒中扭曲、延伸、重組!
玄鳥的線條變得更加繁復、華麗、威嚴。它的尾部延伸出華麗的翎羽,頭頂生出了火焰般的冠冕,最令人驚駭的是,在那昂首向天的玄鳥圖騰之上,赫然浮現出一只振翅欲飛、神威凜凜的鳳凰虛影!這鳳凰虛影并非雕刻,而是由無數細密的、灼熱的金紅色光線烙印而成,如同與玄鳥共生,帶著焚盡八荒的皇者之氣!
烙印!
這全新的鳳凰圖騰,正被一種無形而霸道的力量,深深地烙印進玄鳥印的底部玉質之中!那金紅色的烙印光芒尚未完全斂去,灼熱的印記透過玉質,甚至在她白皙的掌心皮膚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無比、微微發燙的鳳凰烙印虛影!
廣場上,死寂之后是更大的死寂。所有人都被這接踵而至的神跡——或者說神罰——震懾得魂飛魄散。
唯有顧清源,這位曾目睹“百鼠引路”、早已將沈銜玉視若神明的寒門領袖,第一個從極致的震撼中回過神。他的目光狂熱地掃過那些在血火灰燼中簌簌發抖的舊儒,掃過那些眼神從迷茫轉為震驚再轉為一種奇異灼熱的年輕學子,最后,死死地釘在沈銜玉那被鳳凰烙印虛影映照的、如同神祇臨凡的身影上。
顧清源猛地撩起衣袍下擺,雙膝重重地砸在冰冷堅硬的青石板上,膝蓋撞擊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深深俯首,額頭緊貼地面,用盡胸腔里所有的力氣,帶著一種近乎朝圣的狂熱,嘶聲高呼:
“天火焚舊典,鳳印烙新章——!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聲高呼,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
噗通!噗通!噗通!
先是幾個年輕的寒門學子,他們眼中閃爍著掙脫枷鎖的狂喜和看見新世界的震撼,毫不猶豫地跟著跪倒,額頭觸地!
緊接著,是更多被那血火中的女帝身影、被那烙印的鳳凰圖騰所震懾、所感召的百姓!他們或許不懂什么大道理,但那焚書的火焰燒掉了他們祖祖輩輩視之為天理的禁錮,那烙印的鳳凰讓他們看到了一個截然不同、充滿力量與希望的可能!
廣場上,黑壓壓的人群如同被狂風吹倒的麥浪,一片片地跪伏下去!山呼海嘯般的聲浪終于沖破了死寂的封鎖,匯聚成震撼云霄的洪流: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浪如潮,席卷了整個太廟,震得殿宇上的琉璃瓦都在嗡嗡作響。
在那片跪倒的人潮前方,沈銜玉緩緩收攏了手掌。掌心那烙印的鳳凰虛影漸漸隱沒,但那份灼熱與力量感,已深深融入她的骨血。玄鳥印底部的鳳凰圖騰在光芒斂去后,化作玉質中一道深邃而威嚴的暗金紋路,與玄鳥共生。
她抬起眼,望向遠處灰燼飄散的天空,那里,似乎仍有前朝女帝那抹欣慰的笑意,在歷史的塵埃中一閃而逝。
腳下的灰燼被風吹散,露出焦黑石板上一角未燃盡的殘頁,上面“可立女戶”四個模糊的小字,在余燼的微光中,顯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