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在即，玄鳥印經(jīng)雷火淬煉化為九首凰形態(tài)。

萬鳥銜金枝鋪就凰階時，蕭璟引爆埋藏的火藥。

沈銜玉冷笑馭使百鳥群銜走炸藥，將毀滅化為漫天華彩。

煙火墜落如血雨，照亮謝臨轟然倒下的身軀——

他焦枯的右臂仍維持著推開我的姿勢，指縫間滲出蠱蟲的金光。

玄鳥印落在掌心時，已與昨夜截然不同。九道鳳凰首尾相銜盤踞于印紐之上，細(xì)小的翎羽以金絲纏繞勾勒，每一道紋路都似流淌著熔金，在晨曦初露的朝暉下，暈開一圈神圣又凜冽的微光。指腹輕撫過冰涼的印身，一股浩瀚蒼茫的意志便涌入腦海，仿佛能聽見遠(yuǎn)古凰鳥的清唳在血脈深處震蕩回響。這便是雷火天劫淬煉后的真容——九黎玄鳥印的最終形態(tài)。

承天殿前，漢白玉鋪就的廣闊廣場早已肅立文武百官，黑壓壓一片，鴉雀無聲。唯有風(fēng)吹過獵獵旌旗的聲響。玉階之上，九龍盤繞的御座無聲佇立，那是她即將踏上的位置。

沈銜玉身著十二重玄黑蹙金禮衣，裙裾逶迤，繡著展翅欲飛的巨大凰鳥，金線在黑色緞面上游走，每一根尾羽都閃爍著冷硬的光澤。沉重的九鳳冠壓著發(fā)髻，冠上明珠垂下的流蘇遮擋住部分視野，卻將目光淬煉得更為銳利，穿透珠簾，緩緩掃過階下群臣或敬畏、或忌憚、或隱含怨毒的臉龐。

陸太后立于御座旁側(cè)稍低的位置，一襲絳紫宮裝，眉眼間是經(jīng)年累月沉淀下的威儀，此刻亦無法掩蓋那份凝重。她的目光越過眾人，落在我的臉上，帶著無聲的提醒與囑托。

“吉時——到——”

司禮監(jiān)總管尖細(xì)悠長的宣號聲，撕裂了沉重的寂靜。

幾乎就在尾音落下的剎那，異象陡生！

天際盡頭，先是幾個零星的小點(diǎn)，隨即迅速擴(kuò)大、蔓延，如同被無形巨筆潑灑的濃墨，瞬息間便染黑了半邊天空。那不是烏云，是鳥！遮天蔽日的鳥群！灰羽的麻雀，彩翎的畫眉，墨羽的烏鴉，雪白的鷗鷺，甚至還有數(shù)只神駿的鷹隼……不分種類，不論大小，挾裹著風(fēng)雷之聲，振翅而來！尖銳的嘶鳴、拍打翅膀的轟鳴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心神欲裂的聲浪。

百官駭然，人群騷動。有人驚呼出聲，有人下意識地后退，有人臉色慘白地望著那如同末日景象的漫天飛羽。

鳥群并未沖向人群。

它們在承天殿上空盤旋匯聚，宛如一團(tuán)巨大而有序的漩渦。隨即，如同接到了至高無上的旨意，萬鳥俯沖而下！目標(biāo)并非血肉之軀，而是承天殿前那條筆直通向御座的漫長玉階！

無數(shù)細(xì)小尖銳的鳥喙閃爍著微光，精準(zhǔn)地啄起階前早已精心準(zhǔn)備、卻無人知曉用途的細(xì)小金箔與打磨光滑的細(xì)碎寶石。那些微小的物件，此刻在鳥喙的銜取中，被密密實(shí)實(shí)地鋪陳在冰冷的漢白玉臺階之上。

金箔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細(xì)碎的寶石則跳躍著七彩的虹暈。萬鳥齊喙，動作迅疾如電，又整齊劃一得令人窒息。清脆的“叮當(dāng)”聲不絕于耳，不過十?dāng)?shù)息光景，一條由純粹的金與寶光交織、璀璨不可逼視的階梯，赫然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

“凰階！”不知是誰失聲喊出，“百鳥朝鳳！天顯祥瑞！”

震撼的呼聲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引爆了整個廣場。原本的驚懼被巨大的敬畏取代，無數(shù)道目光灼熱地落在那條非人力可成的神階之上，落在我玄衣上那只昂首振翅的凰鳥刺繡上。

萬鳥鋪就凰階后并未散去。它們再次騰空而起，在廣場上空盤旋飛舞，如同一片流動的華蓋，遮天蔽日，羽翼翻飛，將整個承天殿籠罩在一種神圣而宏大的氛圍之中。

沈銜玉抬腳，踏上這條由百鳥銜來的金玉之階。

靴底觸及那冰涼而堅(jiān)實(shí)的金屬與寶石，九首凰印在掌心微微發(fā)熱，血脈深處響起一聲悠遠(yuǎn)清越的凰鳴，與天空中萬鳥的嘶鳴隱隱相和。每踏上一層臺階，階下百官的頭顱便更低一分。無形的威壓以我為中心，潮水般擴(kuò)散開去，那是玄鳥印蛻變后帶來的、源自血脈、近乎神祇的“帝凰威壓”。空氣變得粘稠而沉重，連呼吸都帶著無形的壓力。

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廣場邊緣。蕭璟站在那里，一身親王蟒袍，面容沉靜，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勝利者的笑意。然而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卻像淬了毒的寒潭，死死鎖定在我身上，那里面翻涌的，是濃得化不開的妒恨與瘋狂。仿佛在欣賞一場即將落幕的戲劇，而他是那個掌握著最終引爆機(jī)關(guān)的導(dǎo)演。

一絲極淡的、混雜著硫磺與硝石氣息的焦糊味，被敏銳的嗅覺捕捉到。很淡，幾不可聞，卻如同尖針，刺破了這莊嚴(yán)肅穆的華章。

沈銜玉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果然，沉不住氣了么？

就在沈銜玉踏上最后三級臺階，即將觸及御座的瞬間——

“轟隆——！！！”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如同九霄雷霆猛然炸裂！聲音并非來自一處，而是仿佛從地底深處同時爆發(fā)！巨大的轟鳴瞬間吞噬了萬鳥的嘶鳴和人群的驚呼！

承天殿前廣場的青石地面，如同被無形巨錘狠狠砸中的琉璃，在令人牙酸的“咔嚓”聲中，猛然拱起、碎裂！數(shù)股粗壯灼熱的赤紅火柱，裹挾著無數(shù)碎石斷木，如同地獄噴發(fā)的巖漿，沖天而起！

恐怖的氣浪如同無形的巨手，狠狠拍向四面八方！承天殿前支撐巨大蟠龍柱的漢白玉基座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琉璃瓦片如同暴雨般簌簌墜落！

尖叫聲、哭喊聲、絕望的嘶吼聲瞬間取代了方才的敬畏！整個廣場徹底陷入了地獄般的混亂！百官抱頭鼠竄，互相推搡踐踏，華麗的朝服被扯破，官帽滾落在地，無人顧及。衛(wèi)兵們徒勞地呼喊著試圖維持秩序，卻瞬間被驚慌的人潮沖散。

火焰在四處蔓延，濃煙滾滾升騰，遮蔽了剛剛還湛藍(lán)的天空。

“護(hù)駕！護(hù)駕！”陸太后的厲喝在混亂中顯得格外微弱，她被幾個忠心老太監(jiān)死死護(hù)在身后，驚怒交加地盯著這突如其來的災(zāi)變。

就在那幾條猙獰火柱破土而出、即將吞噬最前方人群的千鈞一發(fā)之際，我握著九首凰印的手，對著那片混亂的天地，穩(wěn)穩(wěn)地抬了起來。

嗡——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只有一股無形的、源自洪荒的威嚴(yán)意志，如同水波般以我為中心，急速擴(kuò)散開來！空氣似乎都凝固了一瞬。

天空中，那原本因爆炸沖擊而驚慌四散的萬鳥群，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瞬間安撫、梳理。每一只鳥，無論大小，無論種類，赤紅的眼珠里都閃過一絲與我掌心印記同源的、純粹的金色光芒！

“唳——！”

一聲足以穿透云霄、撕裂混亂的尖利鳳鳴，并非來自鳥群，而是從我，從九首凰印中發(fā)出！

萬鳥齊應(yīng)！

下一瞬，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景象出現(xiàn)了。

那數(shù)道狂暴噴涌、足以吞噬生命的火柱頂端，炸藥燃燒噴發(fā)的烈焰核心，無數(shù)飛鳥如同撲火的飛蛾，卻帶著決絕與神性，義無反顧地俯沖而下！

麻雀、烏鴉、畫眉、鷗鷺……甚至那些猛禽鷹隼！它們用尖喙，用利爪，用身體，精準(zhǔn)地?fù)湎蚰切┘磳氐滓⒃斐筛蠓秶鷼绲幕鹚幫埃?

無數(shù)細(xì)小的身影撞入火焰，瞬間被吞噬、碳化。但前仆后繼，無休無止！更多的鳥群如同金色的洪流，瘋狂地涌向那些爆炸點(diǎn)！它們并非送死，而是在用生命，強(qiáng)行銜住、拖拽那些即將失控的毀滅之源！

巨大的火團(tuán)被無數(shù)細(xì)小的力量強(qiáng)行分割、包裹、托舉！遠(yuǎn)遠(yuǎn)望去，仿佛有無數(shù)巨大的、燃燒的火球被鳥群硬生生從地獄拽向天空！

“那……那是什么？”有人指著天空，聲音嘶啞，帶著無法置信的顫抖。

只見被鳥群托舉著、原本要在地上炸開的致命火團(tuán)，在飛升到承天殿上方足夠高的天際時——

“轟！”“轟！”“轟！”

比之前更為宏大、卻不再對地面構(gòu)成威脅的爆炸，在九天之上連綿不絕地綻放！

沒有碎石，沒有致命的沖擊波。只有無盡的光！

赤紅、金黃、熾白……無數(shù)道璀璨奪目的光流交織、噴薄、爆裂！如同億萬朵金菊在夜幕降臨前的天穹肆意怒放！又似神祇打翻了熔金的巨爐，將整片天空都渲染成一片沸騰燃燒、輝煌壯麗的火海！

灼熱的氣流裹挾著細(xì)碎的火星，如同金色的光雨，紛紛揚(yáng)揚(yáng)，從高天之上溫柔地灑落下來，覆蓋了整個皇宮，覆蓋了混亂漸息的廣場，覆蓋了每一個或跪或站、呆若木雞的身影。

那是毀滅的烈焰被強(qiáng)行轉(zhuǎn)化的，一場專為登基而生的、空前絕后的盛世煙火！

光雨無聲墜落，映照著每一張震撼到失語的臉龐。殘存的硝煙味被一種奇異的、仿佛熔煉了黃金與星辰的熾熱氣息所取代。

沈銜玉站在凰階之頂，玄衣被漫天落下的金紅光點(diǎn)勾勒出神圣的輪廓，九首凰印在我掌心灼灼生輝，仿佛與天穹之上的華彩交相呼應(yīng)。廣場上死一般的寂靜，唯有火星墜地時細(xì)微的“噼啪”聲。方才的混亂、哭喊、奔逃，都被這超越凡人想象的景象徹底凍結(jié)、碾碎。

這便是力量！這便是權(quán)柄！這便是天命所歸！

陸太后臉上最后一絲凝重終于被一種近乎狂熱的欣慰取代，她仰望著那漫天光雨，嘴唇無聲地翕動。而階下群臣，無論先前是何種心思，此刻盡皆匍匐在地，額頭緊貼著冰冷的地磚，身軀因敬畏而微微顫抖。再無一絲雜音，唯有山呼海嘯般的意志在無聲凝聚——“吾皇萬歲！”

然而，就在這輝煌的頂點(diǎn)，就在我即將踏上最后一步，真正觸及那至高御座的瞬間——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凰階之下，那一片被爆炸余波掀翻的碎裂青石旁，一個倒下的身影。

玄色蟒袍被煙塵染得灰敗，更刺目的，是那焦黑蜷曲的右臂——昨夜引雷留下的烙印，如同丑陋的枯枝，無力地垂落。他半個身子被崩飛的石塊壓著，側(cè)臉緊貼著冰冷骯臟的地面，嘴角蜿蜒出一道刺目的鮮紅。

是謝臨。

他似乎想掙扎著爬起來，那只完好的左手，五指深深摳進(jìn)地面，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然而，身體只是徒勞地痙攣了一下，再次重重倒下。更令人心驚的是，他那焦枯的、如同黑炭般的右臂斷裂處，竟有絲絲縷縷微弱卻純粹的金色流光，正從焦黑的皮肉縫隙間頑強(qiáng)地滲透出來，如同被碾碎的螢火，在煙塵彌漫的光影里，執(zhí)著地閃爍！

那是噬心蠱的力量！在主人油盡燈枯之際，那曾以心為鎖、以血為誓的蠱蟲，竟本能地燃燒著最后的光，試圖修復(fù)那具殘破的軀殼，證明著契約仍在！

方才混亂初起時，巨大的沖擊波從側(cè)后方襲來，我正全力催動玄鳥印引導(dǎo)萬鳥，身形有剎那的遲滯。就是那一瞬，一股剛猛卻帶著死氣的力道狠狠撞在我的后腰，硬生生將我向前推開了數(shù)步，避開了幾塊尖銳墜落的琉璃瓦。那時我只以為是氣流沖擊，未曾想……

是他。

那只焦枯的手臂，方才最后的動作，竟仍是推開我的姿勢。

漫天的金色光雨依舊在飄落，無聲地灑在他灰敗的衣袍上，灑在他失去血色的側(cè)臉上，灑在他斷臂處那微弱卻倔強(qiáng)的金光之上。喧囂的萬籟，震天的朝拜，仿佛都在這一刻被無形的屏障隔開，離我遠(yuǎn)去。

腳下，是萬鳥銜來的金玉凰階，盡頭是象征著天下至尊的九龍御座。

前方，是唾手可得的無上權(quán)柄。

身后，是那具倒在塵埃里、因我而徹底燃盡、連蠱蟲都在替他哀鳴的身軀。

九首凰印在掌心滾燙，帝凰威壓依舊籠罩著這片天地，無人敢抬頭直視。可那斷臂縫隙間流淌出的、微弱卻執(zhí)拗的金色流光，卻像一根冰冷的針，狠狠扎進(jìn)這盛大的輝煌里，扎進(jìn)我的眼中。

煙火墜落，如血如金，將他蒼白的面容映照得一片破碎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