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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貞碑碎骨

慈寧宮偏殿,藥氣裹著血腥在暖香里沉浮。柳氏撲在謝臨榻前哭得哀切,鬢邊赤金鑲東珠的鳳尾步搖隨著抽泣亂晃,金流蘇掃過謝臨腿上纏著的厚厚白布。“我的兒…你這腿…天殺的怎就遭這大罪!若…若真留下個殘廢,讓我怎么去見老侯爺!怎么對得起列祖列宗!”她聲音凄慘,涂著蔻丹的手指死死攥著沾淚的帕子,目光卻穿過淚霧,刀子似的剮向默立一旁的沈銜玉,尤其是她那攏在寬袖中的左手——剛被賜下的那方熾手可熱、代表“鎮(zhèn)國玄凰”的九黎玄鳥主印,正沉甸甸地藏在那里。

沈銜玉嘴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冰冷笑意,指尖隔著絲滑的袖料,輕輕撫過那金印冰冷的棱角和九首玄鳥印紐的紋路。“母親安心,”她的聲音平得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不起一絲波瀾,“侯爺這腿骨是兒媳親手接續(xù)固定,寸寸血脈亦是兒媳親手引歸經(jīng)絡(luò)。您放心,不會瘸。兒媳向母親保證,”她抬眼,那深不見底的黑眸直直刺向柳氏,“侯爺定能生龍活虎,完好如初地踏進金鑾殿。”

“圣旨到——!”

一聲尖利高亢、能刺破殿頂描金雕梁的太監(jiān)唱喝,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殿內(nèi)彌漫的哀切與暗涌!

所有人齊齊俯首。

明黃卷軸被身著朱紫的司禮監(jiān)大太監(jiān)恭敬展開,尖利的嗓音逐字宣告:

“茲爾侯府繼室柳氏,撫育英烈遺孤,持家有方,守節(jié)撫孤,忠貞節(jié)孝垂范于世……特賜‘貞節(jié)流芳’牌坊一座!著工部營造司督辦,選址京都中軸朱雀門外,以彰婦德,以勵風俗!欽此——!”

明晃晃的“貞節(jié)流芳”四個御筆朱批的大字,像四團燃燒的金焰,灼得整個偏殿明光爍爍!

柳氏臉上的悲戚瞬間被巨大的狂喜淹沒!她甚至忘了起身,膝行兩步上前,用幾乎顫抖的雙手高高接過那卷沉甸甸的明黃卷軸,深深叩首:“臣婦……叩謝皇恩浩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抬起的臉上淚痕宛然,嘴角卻不受控制地高高揚起,那支赤金步搖都快甩了出去!

有了這御筆親題的貞節(jié)牌坊,立在那天下人都能看到的朱雀門外!她柳如云的名字將和那堅貞不渝的石坊永世流傳!從此,侯府?這侯府后院的權(quán)柄算是徹底焊死在她手里了!就算謝臨這個名分上的兒子殘廢了又如何?就算沈銜玉這個明火執(zhí)仗要撕咬她的野狼得了個勞什子玄凰封號又如何?律法在前,貞名在上!這侯府庫房的鑰匙、田莊的契書、所有沉甸甸的實權(quán),除非謝臨這個侯爺活著親自發(fā)話,否則誰也別想從她指縫里摳走一絲一毫!

巨大的喜悅沖得柳氏眼前陣陣發(fā)黑。

跪在側(cè)面的沈銜玉,微微垂著眼瞼,盯著金磚地面上自己那素紗裙裾投下的淺淺影子,無人可見處,她眸底深處掠過一絲比霜刃更冷、更淬毒的笑意。

貞節(jié)牌坊?

真好。

前世柳氏正是憑著一塊御賜牌坊,巧舌如簧,瞞天過海,硬生生從沈家絕戶的斷壁殘垣里,榨盡了最后一滴血,吞光了沈家十幾代人積攢的田莊產(chǎn)業(yè)!那些田莊的地契,此刻想必已經(jīng)有一部分,正暗暗準備著,化作構(gòu)筑那“貞節(jié)流芳”石坊的基石了吧?

很好。

這一次,她沈銜玉,要把柳氏用沈家血肉澆鑄的這份“貞節(jié)”榮耀,親手捧得高高,再把它……狠狠砸碎!讓這“流芳百世”的貞名,成為埋葬柳氏最堅固的活棺材!

金烏西沉,第三日的光景,當那輪紅日從巍峨宮闕的殿角攀升至天穹中央時,朱雀門外已是一片莊嚴肅穆又暗含喧囂的海洋。

嶄新的漢白玉貞節(jié)牌坊拔地而起,在耀眼的日光下,潔白的石體瑩潤無瑕,反射著冷硬的光澤。牌坊正中,“貞節(jié)流芳”四個鎏金大字,正是前日圣旨上御筆的拓摹,金漆燦然生輝,灼灼刺目。下方一行小字:“敕封誥命一品夫人柳氏如云立”。

寬闊的御街兩側(cè),黑壓壓擠滿了圍觀的百姓,踮腳引頸,議論紛紛。一隊隊盔甲鮮明的禁軍持戟肅立,將涌動的人潮擋在青石路兩側(cè)。坊下香案繚繞,焚香裊裊。一水兒盛裝打扮的京城三品以上命婦羅列兩側(cè),斂衽肅立,恭迎柳氏出府受禮。

身著大紅遍地金百鳥朝鳳鸞駕吉服,頭戴五鳳銜珠朝陽花冠,額前綴著一顆拇指大東珠的柳氏,滿面春風,如一朵被精心催放的富貴牡丹,在眾仆婢的簇擁下,儀態(tài)萬方地行至牌坊下正中央站定。禮官高唱:“吉時已到——諸命婦恭賀誥命夫人‘貞節(jié)流芳’牌坊落成——”

山呼海嘯般的頌詞如潮水般涌起:

“恭賀柳夫人千秋貞節(jié)!名垂青史!”

“夫人貞操感天動地,實為天下婦德楷模!”

那此起彼伏的贊頌聲浪中,柳氏唇角含笑,矜持而驕傲地微揚著頭,享受著這萬人矚目的高光時刻,眼底深處,是志得意滿的精光。

就在這歌功頌德攀至頂峰,所有人都沉浸在帝王嘉許與世俗榮光的狂熱中時——

一個身影從命婦隊列的末尾素衣步出。

沒有盛裝,沒有珠翠。一身素紗白衣,只在裙裾邊滾著極淡的霜青色暗繡竹紋,烏發(fā)松松挽著,除了一根白玉簪,再無半點裝飾。沈銜玉在陽光下蒼白著一張臉,眼瞼下有著淡淡的青色,眼神卻澄澈如寒潭冰水。她一步步穿過兩旁錦衣華服的命婦,無視那些驚愕、鄙夷、探詢的目光,徑直行至牌坊底座正前方的空地。

她沒有看任何人,直直地抬起雙臂,將一卷顯然是陳舊泛黃的文書高高舉過頭頂,清冷的聲音不高,卻奇異地壓過了所有喧囂,清晰地送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甚至遠處攢動人潮的耳中:

“臣女沈銜玉,恭賀貞節(jié)牌坊落成!感皇恩浩蕩,特為吾皇、為這煌煌帝京萬千百姓,送來一份厚禮!”

喧嘩聲為之一滯。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釘在那卷普通的文書上。禮官皺緊了眉頭。

柳氏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涂著厚厚脂粉的眼皮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預(yù)感攫住了她的心。

沈銜玉手腕一抖,嘩啦一聲!泛黃的卷軸向下展開——

“此乃,臣女沈銜玉親筆所書,”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戈相撞的鏗鏘,“于天地諸神、社稷君父、及京都父老鄉(xiāng)親面前,泣血!狀告——繼母柳氏如云!三大不赦之罪!”

“轟——!”人群瞬間炸開!萬頭攢動!驚疑的浪潮席卷全場!連維持秩序的禁軍都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微微騷動。

柳氏臉色煞白如紙,只覺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聲音尖利得變了調(diào):“你……你這失心瘋的孽障!胡說……”

“第一罪!”沈銜玉的聲音如驚雷炸響,悍然壓過柳氏的嘶吼!她揚手又是一張邊緣磨損嚴重、字跡模糊的紙箋迎風展開!“狀告柳氏如云!十六年前,謀害嫡母、侯府先夫人、臣女生母——沈氏靈慧夫人!”

泛黃的紙箋在風中獵獵作響:“此為先母懷胎六月時所服‘安胎藥方’抄本!彼時藥渣尚存!上有‘朱砂三錢,馬錢子二錢,附子五錢’!此三味合配,乃斷人子嗣、催胎奪命的劇毒‘斷腸散’!其藥方筆跡——”沈銜玉目光如電,直刺柳氏!“正是柳氏閨閣字跡!當年父親沈謙書房小記中留有對比!人證物證俱在!容不得你狡辯!”她從袖中又摸出一卷發(fā)黃的冊頁隨手翻開,果然見同樣字跡的隨筆對照!

柳氏眼前發(fā)黑,腳步趔趄一下,被身后婢女死死扶住才沒倒下。

“第二罪!”沈銜玉再抖文書!這次是一份厚厚的新冊!封皮赫然印著戶部魚鱗紋!“狀告柳氏如云!貪得無厭!侵吞絕戶!巧取豪奪!占我沈氏亡父沈謙名下,祖?zhèn)魈锴f良田一十七處!莊宅鋪面二十三所!折合良田三千一百七十畝!”

那冊子在陽光下白紙黑字清晰得刺眼!“戶部存檔!清清楚楚!所有產(chǎn)業(yè),盡在十年內(nèi),更迭變賣!新立契書之上,買方署名,皆為——柳如風!”

柳如風!柳氏的嫡親弟弟!一個出了名的浪蕩子、敗家子!

這消息比毒殺嫡母更震撼!人群徹底沸騰了!侵吞絕戶財!這在天啟律法里,是凌遲之罪!

“第三罪!!”沈銜玉的聲音在這一刻拔高到極致,帶著撕裂一切偽裝的銳利!她猛地上前一步,手指如戟,毫不留情地指向柳氏那還穿著束腰,看似平坦的小腹!“狀告柳氏如云!欺君罔上!偽稱有孕!爭奪侯府家產(chǎn)!騙取皇家貞節(jié)匾額——你!根!本!無!孕!在!身!”

最后五個字,字字如炸雷!

“你胡說——!!”柳氏徹底瘋了!她苦心經(jīng)營半生、攀爬半生,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竟要在這萬眾矚目之下,被這個該死的喪門星當眾撕碎?!那張端莊慈和的面具被這誅心三罪撕得粉碎!什么儀態(tài)什么身份全都忘了!野獸護食般的兇光從眼底迸射出來!她尖叫著,像個潑婦般不管不顧地直朝沈銜玉沖撞過去!尖利的指甲直往她臉上抓撓!“小賤人!毒婦!你血口噴人我要撕了你——!”

周圍人群爆發(fā)出更大驚呼!眼看那尖銳的指甲就要觸及沈銜玉的眼睫!

沈銜玉卻像早有預(yù)料,腳步極穩(wěn)地側(cè)身后滑半步,左手如閃電般扣住柳氏抓來的手腕,身體巧妙一轉(zhuǎn),借力一引!看起來像是“拉”住發(fā)瘋撲來的柳氏,實則將那巨大的沖力牽引著,狠狠將柳氏整副身軀甩撞向身后那巍峨貞節(jié)牌坊的青石底座!

“咚——!”

沉悶厚重的撞擊聲!

柳氏整個人被撞得七葷八素,額頭瞬間紅了一大片!她眼前金星亂冒,痛哼出聲,人也被撞得貼在冰冷的石壁上!

沈銜玉的聲音緊貼著柳氏因劇痛和驚恐而扭曲的耳朵響起,冰冷的,帶著地獄吹來的寒風:

“母親大人,站穩(wěn)嘍。”她的右手食指,不疾不徐,帶著一種殘酷的優(yōu)雅,點在了青石基座上剛剛撞過柳氏額角的那片區(qū)域——那里,用剛勁的楷體刻著一排不起眼卻清晰無比的字:

【京西柳門柳氏如云捐建貞節(jié)坊資銀壹萬兩整。】

“母親您瞧,”沈銜玉的指尖在那行冰冷的字上劃過,聲音如同魔咒,穿透了柳氏的耳膜,響徹寂靜下來的朱雀門廣場,“這就是您用我沈家三千多畝田莊換來的貞潔無瑕……這冰冷的石面,”她湊近柳氏慘無人色的臉,聲音陡然拔高,如同警鐘長鳴,“您撞上去時,可曾覺得……硌了良心?!”

柳氏看著那行字,聽著那響徹云霄的質(zhì)問,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頭,哇地噴出一口鮮血!那刺目的紅噴濺在刻著她姓名的冰冷青石上,也噴濺在她刺眼的大紅吉服上。整個人如同被抽了骨頭,順著冰冷的石碑軟軟癱滑在地,頭上的鳳冠歪斜下來,珠翠散落。

整個朱雀門外,萬籟俱寂。只有風聲嗚咽著刮過那嶄新的、閃爍著“貞節(jié)流芳”金輝的巨大牌坊。陽光似乎也變得冰冷刺骨。

大理寺森嚴的公堂之上,銅鶴香爐里燃著氣味清冽的沉水香,卻蓋不住柳氏身上散發(fā)的、如同困獸般的絕望氣息。

“妖言惑眾!巧舌如簧!”柳氏披頭散發(fā),額角的傷口結(jié)著暗紅血痂,穿著囚衣戴著沉重的木枷,卻依舊強撐著最后一點體面挺直著腰背,指甲深掐進掌心的佛珠串,聲音尖利,帶著歇斯底里的瘋狂抵抗。“什么毒殺嫡母?沈謙那個蠢東西是自己吃多了丹藥暴斃而亡!污蔑!純屬污蔑!侵吞家產(chǎn)?分明是我柳家出錢幫他沈家周轉(zhuǎn)!他沈家絕戶無人承業(yè),田地荒蕪難道不是損失?偽稱有孕?天大的笑話!爾等敢開官家女眷棺槨?”她喘著粗氣,死死盯著堂上正襟危坐的主審官,目光像淬毒的針,“沈銜玉!你這無君無父無親長、心如蛇蝎的不孝女!是你處心積慮要置我于死地!你…你與你那早死的娘一樣…該死…”

“啪——!!”

驚堂木驟然炸響!聲震屋瓦!

堂上主審大理寺卿眉心深鎖,正欲呵斥這潑天狡辯。

“柳氏!”一個沉雄而壓抑著滔天怒火的厲喝自堂外穿透而來!

所有人霍然回首!

只見兩道身影強行推開門口衙役,闖了進來!

當先一人,身著未卸的玄鐵輕甲,甲胄上帶著征戰(zhàn)磨礪的傷痕,行走間帶著戰(zhàn)場血與鐵的沉凝氣勢!正是本應(yīng)在府“養(yǎng)傷”、根本不該在此刻出現(xiàn)的鎮(zhèn)北侯——謝臨!

他面容比金紙還要蒼白,額角全是豆大的汗珠,行走時左腿明顯僵硬,依靠著一根臨時尋來的粗糙烏木拐杖支撐,每一步都踏得極沉,鐵靴和拐杖末端一下一下叩擊著大堂的青磚地面,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像是敲在每個人的心上!他身后跟著的是侯府管家,一臉悲憤交加。

柳氏看到謝臨那眼神,心底最后那點僥幸瞬間冰消瓦解,恐懼如毒藤死死纏緊了心臟!

謝臨站定,冰冷的眸光掃過癱軟的柳氏,沒有任何多余的話,左手猛地揚起!

“刷——!”

一聲布帛撕開的銳響!

他手中抖開一塊半幅發(fā)黑發(fā)硬的土黃色粗布,布上用干涸的、已變成深褐色的血跡,狂亂地書寫著幾個扭曲猙獰,仿佛用盡生命最后力氣劃下的字:

【柳氏通奸,孕二月。吾恨!恨!恨!】

落款——

【沈謙絕筆!】

那三個鮮血寫成的“恨”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入了每個人的眼睛!

“侯爺……我……那是你父親他……”柳氏徹底軟了!她盯著那血書,如同見鬼!那不是被自己親手放進沈謙棺材里墊枕頭了嗎?!怎會被翻出來?!她牙齒咯咯作響,語無倫次想要辯解。

“啪嗒、啪嗒……”柳氏手中那串被她視為最后救命稻草的紫檀佛珠再也抓握不住,驟然崩斷!一顆顆渾圓油亮的深褐色珠子滾落滿堂,發(fā)出清脆的敲擊聲,蹦跳著滾向四面八方。

“驗身!”

沈銜玉的聲音如同裁決的冰刃,刺破混亂!

兩個面容嚴肅、在刑部掛了名的資深穩(wěn)婆早已候在堂外,此刻快步上堂。無視柳氏凄厲尖嚎和瘋狂踢騰,四只有力的手強行將她按倒在大堂冰冷的、帶著公堂煞氣的地磚上!粗暴地扯開了她囚衣的下擺!

人群嘩然!紛紛背過身或捂住眼睛,又不自覺地偷瞄!

一片平坦無紋!小腹光滑緊實,甚至因為養(yǎng)尊處優(yōu)沒有絲毫松弛!別說產(chǎn)育的紋路,便是連細微的、曾經(jīng)可能存在過的拉伸痕跡都沒有!

“稟大人!”為首的穩(wěn)婆聲音洪亮,帶著塵埃落定的鏗鏘,“婦人柳氏,小腹平滑無痕,根本無妊娠生育之相!更無生產(chǎn)后應(yīng)有之生理痕跡!確屬無孕!”

鐵證如山!

柳氏如同被抽了筋的死魚,癱在冰冷的地上,眼睛失神地望著雕梁畫棟的藻井頂,最后一根心弦徹底崩斷。完了……全完了……通奸、偽孕、竊取爵產(chǎn)……哪一條都是死罪……她目光陡然變得怨毒無比,猛地轉(zhuǎn)頭,在驚惶閃避的人群中,死死釘住角落里那個想把自己縮成一團消失的身影——蘇婉!

“是她!!”柳氏猛地抬起手指,那尖利的指甲如同臨死前的毒蛇吐信,直戳蘇婉!“是婉兒!是這個小賤人勾引的侯爺!是她給謝臨下的藥!是她害了謝臨!是……”

“母親大人,”沈銜玉清冷的聲音像盆冰水澆了下來,打斷了這毫無意義的攀咬。她彎下腰,動作從容得像是在自家后花園撿起一顆石子,伸出兩根細長的手指,從柳氏面前冰冷的地面上,拈起了一顆滾落的紫檀佛珠。

“忘性真大。”她看著柳氏那張驚恐怨毒的臉,聲音不高,卻清晰無比地傳入她耳中,“婉表妹那個被你用來栽贓侯爺通奸、被你用來謀害嫡母名聲的‘好胎’……”

沈銜玉的手指將那顆佛珠捻動著。

“……不是早就被您……”她頓了頓,聲音里淬著極寒的冰,“……親!手!灌!下!的‘化胎散’,變成了……一灘……無用的血肉了么?”

柳氏瞳孔縮成針尖!她怎么會知道?!

沈銜玉無視她的驚駭,后退一步,輕輕擊掌三下。

“啪!啪!啪!”

清脆的掌聲如同信號。

兩個衙役押著一個穿著下等粗布衣衫、蓬頭垢面、形容枯槁的老婦踉蹌著來到堂前。那老婦瑟瑟發(fā)抖,看到柳氏如同見鬼,渾濁的老眼里全是恐懼。她被強按著抬起頭,一雙枯瘦得如同雞爪的手劇烈顫抖著,伸出一根同樣枯瘦黝黑、指甲縫里全是黑泥的食指,顫巍巍地指向癱在地上的柳氏:

“是……是夫人……是夫人……讓老奴……埋……埋在梨花樹……樹下……的那個……那個不成形的……那……男娃……”

那老婦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說完最后一個字,腦袋一歪,徹底嚇暈了過去。

“毒婦——!!!”

謝臨的怒吼如同霹靂炸裂!所有被壓抑的屈辱、憤怒、被人玩弄股掌之間的恥辱感在這一刻轟然爆發(fā)!他眼中赤紅一片,看著地上那生養(yǎng)了他、卻將他當作棋子、當作籌碼、當作傀儡的婦人,所有的忍耐到了極致!手中的烏木拐杖被他如同標槍般高高舉起!用盡全身力氣!朝著柳氏那張怨毒驚懼的臉!狠狠砸下!

“嘭——!!!”

沉重的悶響!

足有小孩手臂粗的硬實拐杖末端,帶著千鈞巨力,狠狠砸中柳氏的額角!正砸在朱雀門外牌坊下撞傷、此刻結(jié)著血痂的地方!

鮮血!如同破碎的漿果汁液,猛地爆開!

溫熱粘稠的液體瞬間染紅了柳氏半邊臉,甚至有幾滴飛濺起來,正好濺在那位主審官袖口擺放著的、“貞節(jié)流芳”牌坊拓本上!“流芳”二字瞬間被一抹猙獰刺目的血點玷污!

謝臨脫力般拄杖喘息,胸口劇烈起伏。

「檢測到目標:柳如云,情緒崩潰值達峰!判定為極度悔恨!極端痛苦!恨意滔天!」

「悔悟值暴增!+50點!」

冰冷的系統(tǒng)提示如同審判錘落下,在沈銜玉腦海中敲響。

與此同時!袖中!那方沉寂的玄鳥印毫無征兆地爆發(fā)出一股幾乎要熔穿衣袖的恐怖灼熱!

沈銜玉渾身劇震!眼前猛地一黑!所有光線、聲音、乃至整個公堂都瞬間扭曲消融!意識如同墜入無底深淵!

幾息之后,扭曲感散去,眼前呈現(xiàn)的卻是一方截然不同的混沌天地!

濃郁的、帶著腐爛草根和新鮮泥土混雜的氣息猛地灌入口鼻!腳下不再是冰冷的公堂青磚,而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詭異的黑色沃土!這土黑得像被血液浸透又凝固了千年,散發(fā)出深沉、肥沃又蘊含腐朽死寂的氣息。整片沃土,竟然是懸浮于一片死寂的灰蒙蒙虛空之上!

在她前方不遠處,一眼血色的泉水正在無聲無息地汩汩涌出,泉眼不大,卻幽深得看不見底,那血紅色的泉水散發(fā)著刺鼻的、帶著鐵銹味的腥甜,在黑色土壤上無聲流淌,所過之處,絲絲縷縷的黑氣冒起。

泉眼旁邊,孤零零地插著幾根光禿禿、如同被雷劈火燒過的枯枝。其中三根枯枝的最頂端,一點黯淡的幽藍微光正在艱難地聚集、蠕動——仔細看,竟是三顆米粒大小、形狀不規(guī)則、正緩緩滲出黏稠幽藍色毒液的詭異芽孢!

「醫(yī)藥空間(初級)成功開啟!」

「當前空間范圍:十丈方圓」

「時間流速:外界一日,空間十時辰」

「檢測到環(huán)境作物:碧磷草(毒株幼苗,劇毒,特性:附骨蝕髓)*3」

「碧磷草生長狀態(tài):幼苗期(可微弱分泌‘碧磷毒汁’)」

沈銜玉的心神如同被電火點燃!原來玄鳥印的醫(yī)藥空間,竟是如此景象!那幽藍的……碧磷毒草?

意識如同潮水般快速從那個彌漫著死腐與新生交雜氣息的詭異空間退出。

雙眼重新聚焦。

公堂之上,柳氏捂著鮮血淋漓、幾乎塌陷下去的額角,蜷縮在冰冷的地磚上,痛苦的呻吟從指縫里溢出,看向沈銜玉的目光卻比毒蛇更怨毒!

“呵……”沈銜玉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帶著冰冷笑意的氣音。

她身體微微前傾,素手一伸,穩(wěn)穩(wěn)接住了一顆剛剛從滾落到自己腳邊的、光滑油亮的紫檀佛珠。

柳氏的目光下意識地隨著她的動作移動,落在那顆珠子上。

沈銜玉抬眼,目光如同冰雪鑄就的利劍,直視柳氏眼底那刻骨的怨毒,唇角微不可查地勾起一絲弧度。她步履從容,一步步走至堂下擺著粗陶茶碗和涼茶的幾案旁,捏著那顆佛珠,將其輕輕放入了滿滿一碗清澈的涼茶之中。

深褐色的珠子沉入水底,茶湯依舊清澈。

她的動作無比自然,沒有絲毫遲疑。

柳氏緊盯著她的舉動,劇痛的額角、滿身的污穢讓她心志大亂,看著那沉在碗底的珠子,似乎想從沈銜玉的動作中找出什么破綻,又或者只是被一種莫名的恐懼攥住了呼吸。

沈銜玉卻不再看那水碗。她垂著眼瞼,仿佛在專注地研究著自己剛剛從空間退出的左手掌心紋路。那紋路深處,剛剛因為意念操控而暫時顯現(xiàn)的、幽藍如鬼火的、代表著碧磷草芽孢的微芒一閃即逝!

意念催動!

一絲微不可查、近乎無形的精神力沿著那道尚未完全閉合的空間與現(xiàn)實的通道,艱難游走,如同最微小的寄生蟲,附著在了其中一顆剛剛分泌出一點黏稠幽藍液體的碧磷草芽孢之上!

沈銜玉指尖對著茶碗的方向,輕輕一彈!

仿佛有無形的絲線崩斷!

一滴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冰藍色黏液,毫無征兆地從虛空之中滴落!恰恰好!落入了那只盛著紫檀佛珠和清水的粗陶大碗!

滋——!

水碗之中,一股淡到幾不可見的藍煙瞬間騰起!伴隨著極其輕微、卻讓人頭皮發(fā)麻的“滋滋”輕響!如同強酸腐蝕!

藍煙眨眼消散。

再看碗中——剛才還清澈見底的茶水,此刻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濃稠粘滯、如同暴雨前天空陰霾般的……墨綠色!水面甚至詭異地翻滾著細小的氣泡!

沈銜玉端起那只墨綠色的茶碗。

堂上堂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們不明白這碗水怎么突然變了顏色!更不明白沈銜玉要做什么!

沈銜玉端著碗,一步步走向蜷縮在地、額角淌血、眼神驚恐怨毒的柳氏。

她在柳氏面前蹲下。

她的目光極慢地掃過柳氏染血的囚衣,掃過她緊捂?zhèn)凇⒅缚p間滲出鮮血的手,最終落在了柳氏那沒有一絲血色、因為劇痛和恐懼而干裂起皮、微微發(fā)顫的嘴唇上。

她的聲音輕得像情人間的耳語,卻又冰冷如數(shù)九寒天的霜刃:

“母親大人……”

她端著那碗墨綠幽暗、翻滾著不詳氣泡的茶水,遞至柳氏染血的唇邊。

“您……可曾知曉……”

她的指尖,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涼意,如同毒蛇的信子,輕輕撫過柳氏龜裂的唇瓣下沿那道血跡的邊緣。

“您日日盤繞指尖、誦念佛經(jīng)、祈求平安功德、向世間人前展現(xiàn)您‘冰清玉潔’、‘慈悲為懷’的……這串紫檀佛珠……”

沈銜玉將那墨綠色的碗沿輕輕磕碰了一下柳氏的下唇,仿佛在為她潤濕干裂的傷口,動作輕柔得近乎詭異。

“早就被……”

她微微湊近,看著柳氏眼中瞬間放大的恐懼瞳孔,一字一句,如同慢火灼燒:

“——碧磷蝕骨的……劇毒……浸透了么?”

柳氏的瞳孔在沈銜玉最后一個字落下的瞬間,驟然收縮到了極致!

“毒……浸透……”喉嚨里擠出破碎的音節(jié)。

“是啊,”沈銜玉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殘酷,“碧磷之毒……沾皮便入,順血流,鉆骨髓……沾得久了……”她的指尖輕柔地劃過柳氏干裂的、布滿細小血口的唇瓣下沿,“便是這般……唇齒開裂……皮膚潰爛……”她目光下移,如同實質(zhì)般鉆入柳氏的小腹臟腑,“……最終……五內(nèi)俱焚……腸穿……肚爛……”

柳氏的呼吸陡然粗重!眼珠子幾乎要凸爆出來!沈銜玉描述的那些可怕景象仿佛已經(jīng)在她體內(nèi)滋生!她感覺到唇瓣細微的傷口在灼痛!感覺到小腹隱隱不適!全身骨骼仿佛都在隱隱發(fā)癢!是毒!是她自己天天盤著的那串珠子里的毒!

“您瞧……”沈銜玉的指尖點在柳氏龜裂的唇瓣上那一道細小的血口上,輕輕按下去,“疼么?這是開始。”她慢慢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柳氏在無邊的恐懼中扭曲抽搐的身體,臉上帶著一絲悲憫的笑意:“這才真正配得上……貞節(jié)牌坊……該有的……代!價!啊!”

柳氏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如同破敗風箱般的嘶鳴,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

三日后的一個黃昏,朱雀門外人聲鼎沸,比那天柳氏受封時更加喧囂。御街兩側(cè)擠得水泄不通。

沉重的木枷鎖著奄奄一息的柳氏,額上裹著滲血的厚布,被幾個公差粗暴地推搡著踉蹌前行。雞蛋爛菜葉像雨點般砸在她身上、臉上。咒罵聲、唾棄聲、哄笑聲匯成一片浪潮:

“呸!什么貞節(jié)牌坊!我呸!”

“黑心爛肚腸的賤婦!坑害前頭夫人!”

“侵吞絕戶財!該千刀萬剮!”

“砸了她那騙人的貞節(jié)牌坊!別污了朱雀門的地!”

“讓她死前再去看看她的貞節(jié)牌坊啊!看看啊!”

人潮洶涌,群情激憤,不知是誰第一個撿起了塊拳頭大小的碎石,狠狠砸向那嶄新的漢白玉牌坊基座!

“轟!”

一聲脆響!石屑紛飛!

這舉動如同點燃了炸藥桶!更多的人彎腰撿起地上的碎石!無數(shù)石塊如同憤怒的冰雹,狠狠砸向那象征“貞節(jié)流芳”的巨大牌坊!金漆被砸落!漢白玉表面被砸出密密麻麻的凹坑和裂紋!

“砸!砸了這腌臜玩意兒!”

“讓它立在這兒都臟眼!”

“讓這‘貞節(jié)’和那毒婦一起下地獄!”

在無數(shù)石塊的攢擊和萬千民眾憤怒的詛咒和唾罵聲中,那巍峨矗立了僅僅三天的巨大牌坊,再也支撐不住,如同柳氏那崩塌虛幻的名聲,發(fā)出沉重的呻吟,最終“轟隆——!!!”一聲巨響,徹底傾塌!化作一堆刺眼的白色廢墟!煙塵騰起數(shù)十丈高!

沈銜玉靜靜立在被砸得七零八落、布滿灰白煙塵的巨大石碑堆邊。那刻著“貞節(jié)”二字的半截殘碑斜插在廢墟中,字跡模糊卻依舊刺眼。

冷風穿過倒塌石梁的縫隙,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

一陣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自身后傳來。

沈銜玉沒有回頭。

直到那雙玄色的軍靴踏過碎石瓦礫,停在她身后半步。

空氣里彌漫著刺鼻的石灰粉末和血腥混合的味道。一份疊得異常整齊、卻被人抓握得有些發(fā)皺的雪白宣紙,被一只骨節(jié)分明、指側(cè)卻布滿操練老繭的手,輕輕按在了沈銜玉面前那塊刻著半個“貞”字的殘碑上。

宣紙在冷風中微微顫動。紙面上那幾個凌厲鋒銳的大字卻清晰刺目——《放夫書》。

謝臨的聲音低沉、沙啞,仿佛喉嚨被火炭滾過:“你要的休書。”

風掀起紙張一角,露出底下被血浸透變黑的布條一角——那是他新愈不久的傷腿,被布條緊緊包裹的地方,鮮血正頑強地、一點點地重新洇透出來,浸染了最外層的紗布。那鮮紅濕膩的血跡,也染透了緊貼石碑的那一角薄薄的宣紙。

那血痕,如同一枚沉重而詭異的印章。

他沒有看沈銜玉,目光只死死盯著那血浸的《放夫書》,聲音干澀得像砂石摩擦:

“這雙腿……欠你的……”

“……我用命……來還。”

他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聲音里壓抑著一種瀕臨斷裂的絕望和瘋狂,猛地抬起頭,那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鎖住沈銜玉在風中挺直的背影:

“只求你……別……”

那兩個字說得極輕,卻重如千鈞:

“做那把……弒君的刀……”

沈銜玉依舊沒有回頭。她冰涼的指尖抬起,輕輕拂過殘碑上那被亂石砸得邊緣翻卷、卻依舊頑固昭示著曾經(jīng)榮耀的“貞節(jié)”二字。那漢白玉冰冷堅硬。

她的目光越過喧囂的人群,越過坍塌的廢墟,投向了遠處。

在那條街的盡頭,一家臨街的喧鬧酒肆二樓敞開的軒窗前,一個身影懶散地斜倚著朱漆欄桿。

一身深如子夜的玄色錦袍,袍角繡著細密翻卷的銀色云紋。臉上覆著一張半遮面的、只露出下半張臉的純銀面具,下頜線條利落而冷峻。

他修長的手指指間,拈著一小截如同枯萎樹枝般、頂端卻詭異地結(jié)著一小簇幽藍色芽孢的東西——正是沈銜玉在那玄鳥空間所見碧磷草的模樣!

那人似乎察覺到沈銜玉的目光,嘴角勾起一絲漫不經(jīng)心、又帶著奇異魅惑力的弧度。他舉起手中那個幽藍詭異的東西,朝著沈銜玉的方向,遙遙地,隨意地——

舉了舉。

像是在打招呼。

又像是在確認同黨的身份。

面具之下,那雙穿透半個街市投射過來的目光,銳利如鷹梟。

沈銜玉的心底微微一沉。透過那雙眼睛,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三皇子蕭璟。而更讓她瞳孔不易察覺地微微一縮的是——

在那人的玄色袍袖不經(jīng)意地拂過欄桿時,露出的袖口內(nèi)里,用銀線繡著的半只振翅欲飛、姿態(tài)孤絕傲岸、每一根尾羽都透著殺伐之氣的——

玄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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