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宴廳,金獸爐噴著暖香,蓋不住空氣里絲縷藥氣。沈銜玉指尖捻著滑入袖袋的羊脂白玉塊,冰涼刺骨——這是第二塊玄鳥印殘圖,剛從那盤有毒的榛子糕底摳出來??傻谌龎K殘圖究竟在誰手里?
“慧國夫人,”高位上太后嗓音帶笑,滿殿目光刺來,“此番北疆軍糧立下大功,哀家替邊關(guān)將士謝你一杯?!?
鎏金酒樽由柳氏親手捧來。沈銜玉垂眼接過那沉沉的金盞,琥珀色瓊漿蕩漾,映著柳氏眼底深井般的惡毒。幾縷棉絮般細微的白絲,正悄然融化在酒液深處。
「檢測:鴆羽毒,入喉三息斷腸」
系統(tǒng)提示音如冰錐直刺腦髓!
沈銜玉眼睫未掀,端杯的左手驟然一抖——“哎呀!”金樽脫手,滾燙酒液直潑向緊鄰的蘇婉!溫酒不燙皮肉,但這猝不及防的驚嚇足夠炸碎蘇婉一身嫻靜偽妝。
“燙!”蘇婉果然失態(tài)尖叫,像只受驚的兔子猛地向后跳去!手肘撞飛身后高幾上一尊金猊燭臺。燭火劃出一道刺眼的弧線,“噗”地撞上低垂及地的茜素紅軟煙羅紗幔。
細密精致的羅紗遇明火,瞬間迸出“嗤”地一聲輕響!一點猩紅火苗貪婪地舔舐著錦絲,如一滴鮮血洇開,瞬間爬成一片猙獰的火舌!
“轟——!”
火焰貪婪而迅猛地爆燃開!像無數(shù)赤紅色的毒蛇沿著紗幔蜿蜒而上,瞬間纏上涂金彩繪的楠木殿柱!熾熱的氣浪猛地撲面,滿殿錦繡珠翠頃刻籠罩在扭曲跳躍的紅光里。
“走水——!護駕??!”
禁衛(wèi)軍甲胄碰撞的尖銳刮擦聲和殿內(nèi)勛貴女眷們歇斯底里的尖叫混雜成一片刺耳的死亡交響。人群發(fā)瘋般朝著殿門口涌去,人擠人,踐踏著滾落的珍珠和金玉首飾。華麗的宮裝成了火焰最好的幫兇,火蛇舔舐袍角衣袖,尖叫更加凄厲。
沈銜玉被慌亂的人潮裹挾著擠向一扇嵌著玻璃的楠木落地長窗。窗外的光透進來,那么近,又是那么遠。
柳氏在遠處被幾個仆婦護著,毒蛇般的目光穿過混亂的人影,死死咬著她。那雙涂著蔻丹、保養(yǎng)得宜的手,在無人注意的角落里,緊緊攥著一樣東西——一個黃銅鑰匙的輪廓在袖口一閃。
沈銜玉心口驟冷!那是太后私庫后門銅鎖的鑰匙!柳氏要鎖死所有人!
幾乎是同時,沈銜玉腦中系統(tǒng)發(fā)出刺耳警報:「熱能急速升高!空氣含氧量下降至危險水平!左側(cè)第三根梁柱承重節(jié)點受損!十息后垮塌!五息!三息!……」
她猛地側(cè)撲向厚重的云石紫檀案幾!
“轟——?。。 ?
如同驚雷炸裂在她剛才站立的位置!一根被烈焰吞噬的沉重巨梁裹挾著燃燒的碎片,裹挾著千鈞之力狠狠砸下!灼熱的氣浪和木屑碎石暴射開來!紫檀案幾被散落的殘木擊中,發(fā)出刺耳的悲鳴。那扇唯一的落地長窗,厚厚的玻璃在高溫和撞擊下轟然崩碎!
完了。沈銜玉蜷在云石案后,能呼吸到的只有滾燙的濃煙和灼人的粉塵,死亡的焦臭味堵塞了氣管,視野已被濃煙和火舌分割。
「右前方柱廊頂部榫卯結(jié)構(gòu)已破壞!二次崩塌倒計時:七……六……五……」
倒計時的死亡滴答聲在腦中敲響!
四!火光扭曲中,頭頂那道雕花華麗的橫梁在烈焰里呻吟、變形!三!燃燒的木屑如滾燙的雪片簌簌落下!
二!
視野完全被火焰和黑煙填滿。
一!——
預想中的粉身碎骨沒有到來!
一道玄黑色的利影劈開了滔天赤焰!
“閃開——!”
雷霆般的暴吼撕裂了火焰的咆哮!是謝臨!
玄鐵重甲摩擦著燃燒的地板,刺啦作響,他像一頭沖破牢籠的困獸,裹挾著焚風灼浪,直撲而來!一只滾燙如烙鐵的手臂死死錮住沈銜玉的腰,用身體做盾牌,抱著她朝側(cè)面狠狠撞翻!
轟隆?。。?
燃燒的巨梁擦著謝臨的背甲砸落在他們翻滾過的位置,火星爆濺如星雨!沈銜玉被那沉重滾燙的軀體壓在冰冷的金磚上,鼻骨撞上玄鐵護心鏡,血腥味瞬間彌漫口腔。
她艱難地抬起被濃煙熏得淚流滿面的眼睛,對上謝臨那雙在火光里灼燒、映出血色的眸子。他肩背處的玄鐵甲葉被燒得通紅扭曲,緊貼皮肉的地方冒出白煙,空氣中彌漫開皮肉焦糊的味道!
“傷到哪沒有?!”嘶吼聲裹挾著濃煙灌入耳朵。
話音未落!頭頂那根被大火啃噬得千瘡百孔、搖搖欲墜的巨大承重梁,再次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木頭的纖維在高溫下噼啪斷裂!更大片的碎塊砸落!
“走!”謝臨的聲音像鋼銼摩擦。他一把撈起沈銜玉幾乎是拖拽著沖向后殿角落——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黑檀木小門,正是柳氏先前消失的方向,一條可能通往外界的密道!
濃煙滾滾,烈焰幾乎舔舐到沈銜玉的裙擺。她感覺自己像個破敗的稻草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著奔跑。密道幽深昏暗的門洞近在眼前,里面涌動著令人窒息的濃煙!
就在謝臨用力將她朝那黑暗洞口猛推過去的瞬間——
“侯爺留神背后啊——!??!”柳氏驚恐欲絕的尖叫聲陡然響起!充滿了刻毒的算計!
沈銜玉被慣性推得一個踉蹌跌入密道狹窄的前室,猛然回頭!
時間仿佛被拉長。
殿角一根被燒斷的蟠龍檐柱,如同巨人的斷臂,帶著萬鈞之勢和滿身殘火,朝著殿門口方向,朝著正欲轉(zhuǎn)身后退的謝臨后背,呼嘯砸落!而在那根巨柱沉重的陰影徹底籠罩下的,是謝臨那條邁出的、還未來得及完全收回的左腿!
轟!咔嚓——!
先是沉重的撞擊悶響,緊接著一聲異常清脆、令人頭皮瞬間炸裂的骨裂聲穿透火海!
“呃——!”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悶哼從謝臨緊咬的牙關(guān)里擠出!
那根燃燒的巨柱碾過謝臨的左小腿,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黑紅的火星和煙塵!謝臨整個人像被重錘狠狠砸中,硬生生單膝跪了下去!膝蓋狠狠砸在滾燙的地磚上!
刺破皮肉、沾滿黑灰的森白骨茬,從玄黑色軍褲斷裂的破口處猙獰地刺了出來!洶涌的鮮血幾乎是噴濺出來,瞬間染紅了他腳下一片焦黑的地面!
密道口彌漫著濃煙的陰影里,柳氏正死死捂著胸口,臉上掛滿了虛假的淚和驚恐,另一只手卻緊緊拽住了欲沖上前的侍衛(wèi)手臂。她身后的蘇婉抖得像篩糠,那張漂亮的臉上全是惡意的快感。
一股冰水混合著前世記憶灌入沈銜玉的天靈蓋!
前世北境戰(zhàn)場!風雪呼嘯的尸山血海里!那個拖著被鐵蹄踏碎的右腿,用身體為她撞開敵軍矛陣,最終血盡而亡的身影……與眼前這被烈焰包圍、單膝跪地、左腿斷骨猙獰暴露的男人,在這一刻轟然重疊!
「傷情判定:左側(cè)脛腓骨開放性粉碎骨折!脛前動脈破裂!失血速率:瀕危!」系統(tǒng)提示音冰冷急促。
沈銜玉眼中那點被濃煙熏出的淚光瞬間蒸干!她想也沒想,猛地從那暫得安全的密道前室沖出!逆著滾燙的熱風沖回煉獄!
一只染滿血污、帶著焦糊味道和炙熱溫度的大手猛地推在她的左肩上!力道之大,幾乎將她推個趔趄!
“滾回去——!”謝臨嘶啞的咆哮如同瀕死猛獸的哀鳴,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她,眼底是翻涌的暴怒和一種更深更沉的絕望!“不想死就給我滾!”
沈銜玉充耳不聞,視那幾欲將她肩骨捏碎的力量如無物!
她目光只死死鎖定在他腿傷處噴涌的鮮血上!時間!止血!必須在血徹底流光前把他這條腿搶回來!
眼中戾氣一閃!她猛地抽出還挽在發(fā)間、被燎焦了半截的犀牛角簪!沒有半分猶豫,尖利的簪尾狠狠扎向自己另一只手臂的內(nèi)側(cè)!那里皮薄肉少!
噗嗤!
銳器刺入皮肉的悶響!
巨大的痛感瞬間沿著神經(jīng)直沖腦髓!但也就在劇痛襲來的瞬間——
「檢測到宿主本體遭受中度貫穿傷害!痛覺等級:A+!」
「暴擊觸發(fā)!強制轉(zhuǎn)移程序啟動——目標:謝臨!」
謝臨原本因劇痛和失血而急促粗重的喘息猛地一窒!他像是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瞳孔驟然擴散!原本還勉強支撐著身體的力量瞬間被抽空!高大的身軀猛地一僵,“砰”地一聲,右肘重重砸在地面上,支撐著才沒徹底倒下!
痛感轉(zhuǎn)移!只有一瞬的機會!
沈銜玉抓住這電光石火的剎那,不顧一切地撲向謝臨斷腿處!撕拉——!裙裾被她狠狠撕下一大片堅韌的內(nèi)襯布!她用盡全身力氣,將那沾滿血污和焦灰的布條狠狠勒在謝臨大腿根部!死死絞緊!阻斷流向斷口處的大股血液!
觸手溫熱!粘稠!血在布料下依舊快速浸潤開!
她半跪著直起身,眼角余光掃到謝臨腰畔懸掛的佩刀——不是儀仗用的長刀,而是短小便于隱藏的短柄匕首!刀鞘漆黑!
抽刀!拔鞘!刀鋒出鞘帶起一溜雪亮的寒芒!
手起!刀落!
咔嚓!
木質(zhì)斷裂的清脆響聲!
旁邊那根支撐著半邊未燃帳幔、已經(jīng)燒焦一截的粗大燈架木竿,被齊刷刷削斷!沈銜玉撿起那段手腕粗、約莫二尺長的沉重木棍,毫不猶豫地壓在謝臨腿下那猙獰的斷骨創(chuàng)口處!
骨頭茬擠壓著血肉和暴露的神經(jīng)!這絕對是非人的劇痛!
謝臨的身體因這粗暴的處置而劇烈地痙攣起來!喉嚨里發(fā)出困獸般“嗬嗬”的嘶聲,額角青筋暴跳,豆大的冷汗混著血水流下慘白如紙的臉頰,下顎咬得咯咯作響。
“忍著!”沈銜玉聲音嘶啞而冰冷,不容置疑。她撕下更多布條,開始將木棍死死綁縛在他斷腿處,固定那可怕的創(chuàng)面。動作強硬,毫無憐憫。
就在她埋頭,用牙齒和手拼命撕扯布條、試圖打一個更牢固的結(jié)扣時——
“……呵……”謝臨忽然從劇痛的緊咬牙關(guān)中擠出一聲短促的、破碎的氣音,那不知是喘息還是慘笑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若我……死在這……你……”
他費力地抬起那雙幾乎被濃煙和汗水糊滿的眼睛,死死釘在沈銜玉布滿煙塵和血污的臉上,氣息極度微弱,卻異常執(zhí)拗地問:
“……可會……有半分……傷心?”
沈銜玉打結(jié)的手指猛地僵??!
前世!那鋪天蓋地的大雪!北境最后的營盤!冰冷簡陋的軍帳!那個躺在木板床上、整個下半身都裹在被血浸透發(fā)硬布條里的男人,眼神也是這樣……碎裂、滾燙、帶著一絲愚蠢的希冀,問她:“玉……阿玉……我若死了……你會……”
“……”
沈銜玉綁縛的手指再次用力,狠狠拽緊最后一根布條,打出一個死結(jié)!她甚至沒有抬起頭,冰冷的聲音像淬了毒的金針,精準地刺入:
“侯爺若死,”她終于抬起眼,濃煙和火光在她漆黑的瞳孔里跳躍燃燒,映不出一絲暖意,“妾正好名正言順,承繼北疆兵符。”
字字如刀,剜心剔骨。
謝臨劇烈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瞳孔深處那份幾乎燃盡的微弱希冀徹底化為一片死灰的冰寒。喉頭滾動了一下,嘔出一口混著黑灰的淤血。
夜雪初歇。
慈寧宮后殿小佛堂內(nèi)藥味濃郁。老太醫(yī)的手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看著謝臨腿上那簡單粗暴固定著、已被血完全滲透的布條和木棍,還有暴露在外的可怕傷口,臉色灰敗如死人:“侯爺此傷……兇悍絕倫!創(chuàng)口深及骨,且污染嚴重,脈息已現(xiàn)……腐疽之相!非……非鋸腿棄之……恐性命難保??!太后!陛下!要早做決……”
“都出去。”
沈銜玉的聲音從角落傳來,平靜得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她臉上血污汗?jié)n未干,散亂的頭發(fā)沾著焦痕,素白的裙袍臟污破爛,整個人狼狽不堪,唯獨那雙眼睛,亮得如同剛從地獄深處歸來的寒星。
太后的目光從沈銜玉臉上緩緩掃過,看向龍床上因失血和劇痛已陷入半昏迷的謝臨,最終停留在他那條被捆得怪異、卻依舊能辨出形狀的腿上。她深深吸了口氣,疲憊地揮了揮手,一個字都沒說。
殿門無聲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不安的竊竊私語和風雪?;椟S的燭光在佛龕前搖曳,光影在謝臨痛苦緊蹙的眉宇間跳動。
沈銜玉走到殿角的銅盆前,細細洗凈雙手。水冰冷刺骨,卻讓她灼熱的頭腦冷靜下來。她從袖袋深處取出兩塊觸手冰涼的玉片——那剛尋回不久、還帶著柳氏氣息和陰謀味道的玄鳥印殘圖。
她將兩塊血玉般的殘片輕輕合攏,按在謝臨那猙獰的創(chuàng)口邊緣處,那幾乎被血液浸透的布條上。
冰涼殘玉觸及滾燙熱血和破碎肌骨的剎那,異變陡生!
一絲微弱的、卻無比清晰的紅芒,從殘片斷裂處猛地射出!那光芒并非刺眼,而是如同活物的血流,沿著殘圖邊緣那些神秘復雜、斷裂的血色紋路快速游走、蔓延!眨眼間將兩塊殘玉短暫地“焊接”在一起!嗡……一種低沉、如同來自遠古的嗡鳴聲輕輕震動,傳向沈銜玉握著殘圖的手。
「玄鳥?。?/3)因血氣激活短暫共鳴!強制觸發(fā)附屬功能:骨血同源!」
「提示:宿主精神力可通過殘圖鏈接,深度感知并嘗試局部操控目標肌體(骨骼、血脈、筋肉)」
「警告:此操作極度消耗精神力!反噬風險:高!」
沈銜玉沒有絲毫猶豫!指尖并攏,指腹死死壓在兩塊合攏殘玉的中心點!一股源自玄鳥印的微弱冰冷洪流順著指尖涌入她的經(jīng)脈,又如同一根冰冷的探針,狠狠刺破阻礙,轟然灌入謝臨斷骨處滾燙混亂的血肉之中!
“呃——!”謝臨的身體陡然繃緊如滿弓!喉嚨里爆發(fā)出壓抑不住的慘烈嘶吼!僅存的意識被這股強行侵入、仿佛在攪動碎裂骨髓的恐怖力量刺激得瞬間清醒!冷汗如同溪流般從他慘白扭曲的臉頰上瘋狂涌下!他死死咬住早已塞入口中的軟木,口腔里嘗到腥甜的銹味,齒根都似要被咬碎!
斷骨處!
在他的感知世界里,無數(shù)冰冷尖銳的“刀尖”正在他血肉模糊、骨頭渣四濺的腿骨里穿梭!強行撬動碎裂的骨塊、撥開破爛的筋肉、粘合扯斷的經(jīng)脈!那劇痛完全超越了人類所能承受的極限!如同活活生剮!
只有沈銜玉能“看見”——在她意念的強行凝聚下,三枚閃爍著微弱金芒、細如牛毛的金針憑空凝實!隨著她每一次心神巨震和意念的強行牽引,金針如同擁有靈智的金色小蛇,在破碎的骨渣血肉里瘋狂穿梭!每一次精準地縫合一條細微的血管、每一次將一塊碎骨強行拉回到它原有的位置、每一次理順一條被暴力拉斷的筋脈……
這一切都發(fā)生在血肉模糊的創(chuàng)面之下,無法用肉眼捕捉。
時間在劇痛和恐怖的意志對抗中緩慢爬行。每一息都像一個時辰那么漫長。汗水從沈銜玉的鬢角、額頭、鼻尖大顆大顆滾落,滴落在冰冷的青磚地上,暈開深色的水印。她的臉色和謝臨一樣慘白,全身的力氣和精神都灌注在那三枚看不見的金針之上。
終于!最后一條主要的血脈被強行接通!最后一塊較大的碎骨被勉強拉回原位!她心神一松,一口鮮血猛地涌上喉頭,被她強行咽下!
那三枚金芒徹底消散在血肉深處。兩塊緊貼在一起的玄鳥印殘圖光芒迅速黯淡,重新恢復成死氣沉沉的斷玉。聯(lián)結(jié)斷開了。
沈銜玉脫力般后退一步,扶住冰冷的墻壁才勉強站穩(wěn)。
窗外,熹微的晨光艱難地刺破了濃厚的雪云和未散的濃煙,透進殿內(nèi),清冷地灑在謝臨那條曾被判定“鋸腿才能保命”的傷腿上。
血污已被清理大半,猙獰的傷口覆蓋著潔凈的棉布。最不可思議的是——那條小腿,它依舊是直的!皮膚之下,筋骨的輪廓依稀可辨,雖然被層層布條包扎,但……它沒有被鋸掉!它還在那里!
謝臨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左腿,如同盯著一個荒誕絕倫的幻象。他顫抖著伸出手指,小心翼翼、試探著撫過繃帶的邊緣,感受著布料下溫熱的體溫,確認著筋肉骨骼的存在。沒有鋸斷!這條腿還在!他甚至能用意志微弱地感受到腳趾傳來的些微痛麻!
這……這怎么可能?!太醫(yī)……不是說……
他那雙因為劇痛和失血而渙散的眼眸重新聚焦,那里面燃燒起的不是劫后余生的喜悅,而是震驚到極致、幾乎化為實質(zhì)的驚濤駭浪!那目光像要把沈銜玉燒穿!
“你……”謝臨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巨大的驚疑,“方才……那……那……”
“侯爺最好習慣?!鄙蜚曈竦穆曇舸驍嗔怂琅f沒有半點溫度,甚至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她扯過案幾上還算干凈的布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指縫里殘留的血痕,動作冷靜得近乎冷酷。“畢竟下次再斷的,”她抬眼,掃過謝臨那雙驚疑不定的眸子,聲音輕飄飄地落下,“未必是腿。”
哐啷一聲輕響。
殿門被推開。
太后獨自走進來,臉色在晨光里顯得異常凝重。她手中捧著一卷金絲纏繞、兩端裝飾著赤金玄鳥的帛書。
目光掃過龍床上掙扎著想要起身謝恩的謝臨,以及地上那兩塊失去光澤、靜靜躺著的玉片,最終落回沈銜玉身上。
“沈氏聽旨——”太后的聲音清晰而莊重,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沈銜玉微微垂首。
“……沈氏銜玉,慧德敏昭,救駕有功,術(shù)通鬼神……今賜九黎玄鳥帝凰主印,封‘鎮(zhèn)國玄凰’,尊同國本,位同……”
金?。?
一塊比先前兩片殘圖加起來都更古拙、更沉重的赤金方印被太后親手放入了沈銜玉冰冷的掌心。印紐是一只九首昂然、振翅欲搏擊長天的玄鳥!就在金印落入掌心的瞬間——
一種奇異的感覺!
袖中那原本冰冷的兩塊殘玉碎片仿佛受到了強烈的吸引!隔著衣物布料都能感到它們微微發(fā)燙!金印入手沉重的剎那,袖內(nèi)兩塊殘圖更是如同活了過來般猛地一跳!
嗡!——
低沉的共鳴聲再次響起,卻更加悠遠渾厚!
沈銜玉低頭看向自己攤開的左手掌心!
掌紋深處,原本只有一半的、若隱若現(xiàn)、暗淡模糊的復雜血色鳥形紋路,此刻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能量!刺目的紅芒從金印涌入她的手臂,在掌心的血色殘紋中轟然點亮、游走、延展!如同點燃了沉寂千年的封印之燈!
無數(shù)斷裂晦澀的線條被強行點亮、連接、填補!一只完整的、九首向天、每一根羽毛都燃燒著血色烈焰紋路的玄鳥圖騰,在她掌心赫然顯現(xiàn)!光芒熾盛,印得整個殿宇都籠罩在神秘的血色光暈中!
「九黎玄凰主印共鳴成功!」
「玄鳥?。ê诵?1/2殘圖)徹底融合激活!主體權(quán)限完整開啟!」
「解鎖完整能力列表:……」
「核心能力解鎖:醫(yī)藥空間(初級)——可儲藏、培育凡品藥材!意識投影即可訪問!」
一種奇特、充滿腐草和泥土生機的氣息空間感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枯瘦卻充滿力量的手掌重重按在了沈銜玉的手腕上,壓住了她掌心的玄鳥印圖騰!光芒被迫收斂回掌心。
太后蒼老渾濁的眼眸,此刻卻比鷹隼還要銳利,里面翻涌的不僅是期許,更有一絲沉甸甸的警告,聲音壓低,字字千鈞:“此印……能活萬民,”她頓了一下,如同巨石懸空,“亦能……焚盡一城……社稷。”
語畢,她那警告的、洞徹一切的目光,緩緩掃過龍床上那個已經(jīng)從震撼中回過神、此刻正死死盯著沈銜玉掌心的男人——謝臨。他眼中的風暴從未平息。
沈銜玉垂下手臂,金印沒入袖中。她的目光卻越過太后,直刺謝臨。
手腕一翻,一份早就備好的東西出現(xiàn)在她手中。那是普通的紙張,紙上的內(nèi)容卻讓謝臨的瞳孔驟縮——
抬頭三個字:放夫書(和離書)。
沈銜玉捏著那份輕薄又重逾千鈞的文書,一步步走到龍床邊沿。
啪。
一聲輕響。
那張決定了一紙婚書命運的薄紙,被她輕輕拍在硬木床沿上,緊挨著謝臨那條剛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的腿。
她俯下身,素白的面容距離謝臨那張依舊染著血污、寫滿震驚與狂怒的俊顏不過寸許。溫熱的、帶著血腥和她身上特有冷意的氣息,如同蛛網(wǎng)般悄然拂過他的耳廓。
他聽到她的聲音,輕若飛雪飄落,卻又清晰地鐫刻入骨髓:
“侯爺,火場救命之恩,今日兩清。”
下一句,宛如冰錐直刺心臟:
“來日再會,”
沈銜玉的唇角勾起一絲近乎無情的弧度。
“…你我便是……”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淬著決絕的寒冰,“弒……君……同……盟?!?
窗外,北風驟然猛烈!嗚咽的破空聲如同萬千鬼魂悲泣,蓋過了殿內(nèi)所有的細微聲響,也徹底蓋住了謝臨身下、那只幾乎要將那堅硬床沿捏成齏粉的手骨節(jié)爆裂的脆響!他眼底最后一絲僥幸的微光徹底熄滅,翻騰起毀滅一切的赤紅。